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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活(54)

作者: 席云诀 阅读记录

“在这儿多久?我不记得了。”

“今年多少岁?我都不记得了。”

“我不敢出去……”

“外面那些人都疯了!”

“他们都想吃了我。”

“石青山也是其中一个,他一定是相信了杜家编造的长生之秘,所以这么多年来留着你喂养你,就是为了等你成熟把你当灵丹妙药吞下肚。”杜静贞指出。

“我能嗅到,再等三四年,你就要成熟了。”

“若他催促你回去,除非有杀死他的把握,你一定不能听从。”

杀了石青山的把握?他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厌胜之术,他就毫无还手之力地倒在石青山面前。

杜静贞听了却是不屑,“厌胜之术?若你成为真正的人皿,这等小把戏根本班门弄斧。”

“倒是他若用了那笔记上的制尸术,确会变得麻烦,只怕凭你一己之力斗不过他。”

“虽你是我的侄儿,我却也不会为了做你的帮手出去。”

“这辈子,我再不要出去了……”

“那‘人皿’究竟是什么,‘成熟’又是指什么?”杜若水垂眼盯着自己的手,“我们和常人不一样不是吗?这些年,我还能感到这副躯体在不断变化,一直在……‘进化’?”

杜静贞缄口不语,垂着眼仿佛沉思,后来她给出一个答案。

“人皿不是长生药,是‘祭品’。”

“祭品?”

“最早研制人皿的人,多半不知从哪儿看到了上古时隐秘的邪/教典籍。培育人皿,是为凡人连名字也不能提的邪神豢养祭品。所谓的‘成熟’,实质是催化食物,只有等到食物完全成熟之时,对邪神来说才是美味的祭品。这时开启特定的法阵,才能召唤出那位邪神。”

“人皿献祭己身,能与邪神做一个交易。”

“人皿真正能做到的,是以命易命,以自己的死,换来另一人的生。不,该说那比死更绝望,人皿连魂魄也会被邪神完全吞吃,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身为人皿,毫无选择和自由,一生往往吃尽苦头、尝尽人情冷暖,哪有人皿愿意献祭自己去为另一人牺牲的?”

“杜家从来按部就班催化一代代人皿步入成熟,那是因为只有完全成熟的人皿才拥有绝对的压倒性力量。正如现在的你,完全不可能打得过我这个老太婆。”

“但一直以来杜家鲜少开启这个法阵,人皿珍贵,杜家还得保护人皿完整地传承下去,尽到一样利器的功用,世世代代为他们开疆拓土。”

“偶尔为之,也是因为死了杜家的大人物,恰好又有多余的人皿。那人皿也只能是被胁迫的,一旦被推进那个法阵,最后的下场实在是……惨不忍睹。”说到此处,杜静贞不自禁打了个寒噤。

“呵,被人吃,又或被邪神吃,说不定前一个更好呢?”

通过杜静贞一席话他了解到:只有完全成熟的人皿,能力才最强大。所以他一定要让自己尽快成熟,足以去对抗外界所有敌人。

杜静贞说是不会做他的帮手,还是从另一个方面帮了他。

之后他在杜静贞处呆了一年,期间跟着她不断训练自己、打磨自己,学着更纯熟地运用属于人皿的力量。

可惜“成熟”一事急不得,他可以多次使自己中尸毒,也可以直接给自己体内灌入尸气,但他的身体并不允许他这样简单粗暴地处理“进化”的进程,这是个精细的水磨工夫,正因为这样石青山才不得不容忍他全须全尾地活到今天。

一直到一个月前,他终于完全“进化”成功了。

他原本准备好了一切,就快要回去了,这次他会带纪云镯一起走……

可是太迟了。

竟还是迟了。

天意弄人——天意?哈、哈,他从不信天意!

天意、天意,或者老天根本是故意!*

若天意不公,投身九幽又如何?

至少幽冥中还剩最后一条退路。

他从来痛恨自己的出身、自己的身份,唯独在见到变成血尸的纪云镯时,他即刻下定了一种决心,头一次为自己的独特感到庆幸。

好在,我还能救你。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借用《金光布袋戏》,有点奇怪的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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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太长了,决定分两章发。

另一章今晚发。

第44章 终章

身后响起一道脚步声。

他知道纪云镯到了, 可惜他已不能看清他的脸。

他让纸人引纪云镯去“坤”位上坐下。

手中并指捏起一道黄符,念咒后一把甩出去,黄符无风自燃, 在半空中飞快燃成灰烬, 灰烬卷成一道细小的风,风过处那五盏油灯全亮了起来,焕发出一层绿油油的光, 将四周的树林映照得幽邃诡谲。

与此同时,坐在“坤”位上的纪云镯闭上了双眼, 无知无觉。

接下来,是第二步。

杜若水拿起一根细长的铁钎,铁钎底部弯曲呈钩状,他将这根铁钎从自己腹部的伤口伸进去,用弯曲的那头向上探寻,以找到自己的肝脏,再把它钩出来。

心火、肾水、肺金、脾土、肝木,对应五行, 对应阵法第三层的五个方位。

就这样, 伴着阵阵令人牙酸的血肉搅动声和痛苦的气喘声, 从杜若水身下漫开一片血泊。到最后,他身边多出来五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动作间难免有其他相近的器官受牵连, 豁开的皮肤兜不住它们, 也跟着淅沥沥流了出来。他全没有管。他几乎是把自己整个上半身剖开了, 现在其中只是一具空壳, 他本该在过程里就死去, 流血过多而死, 活活痛死, 没有一个人能够像他一样做到这一步。但他还活着。他知道,这是因为“它”来了,“它”就在这个法阵上空盘旋,注视着他,静待他的下一步。在那以前,“它”不会容许属于自己的祭品轻易死去。

痛到无以复加之时,他只觉后脑蔓开一股清凉,微微发麻,继而所有疼痛和感知都像和他隔了一层薄膜。

他拖着自己的躯壳,将五脏一个个摆上相应的位置,那是属于它们的“餐盘”。地上因他的动作划开几道骇人的血痕。

完成后,烛火微微一闪,颜色瞬即染成赤红。

“它”已迫不及待。

他用手肘拖着自己一点点挪到“乾”位上,用尽浑身力气完成一个跏趺结印的姿势,以中指在自己眉心按下一个血印,再将手向前伸,简单一个动作却做得极艰难,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等到触及一片柔软光滑的肌肤,他感到心头一松,只剩平静与畅快。

太好了,他做到了。

他将中指按在纪云镯眉心,再沿着眉心轻轻向下,一路画符……

“敕令……到此。”他写出了上空那位神的名字。

完成这一书写,口中又涌出一团血腥。

他收回手,张嘴任鲜血流溢出来,轻声吟诵那只有七个字的咒语。

“纪云镯。”

“魂兮……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