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恩客(11)

作者: 半缘修道 阅读记录

韩龄春将卷起衣袖,微微躬身,修长漂亮的手指搭在褐色的提手上,那件老旧的熨斗也因此熠熠生辉起来。

陈岁云坐在一边椅子上,一面托腮一面看着韩龄春。

他喜欢两个人身份地位模糊的时刻,譬如现在。

午后五川过来,给韩龄春送东西。

他穿着一件长大衣,带着黑色皮质手套,一进陈家书寓,就把阿金吓了一跳。

阿金引他到楼上,陈岁云开门和他打了个照面。五川身上戾气很重,和平常不太一样。

韩龄春还在气定神闲的熨衣服,问道:“什么事?”

五川把手套摘下来,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盒子,道:“您吩咐我准备的东西我带来了。”

韩龄春放下熨斗,把盒子接过来。他还没打开,先看到了五川衣袖上的一抹暗红。

韩龄春眉头皱起来,“你从哪儿过来?”

五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衣袖,道:“刚从码头过来,处理了些事。”

韩龄春道:“先回去歇着吧,晚上不用来接我。”

五川意识到什么,掖了掖衣袖,称是。

他手上刚沾了血,确实不适合来人家过生日的地方。

陈岁云回来的时候见五川已经走了,还有些疑惑。

“他刚见了血,怕晦气,所以先走了。”

陈岁云心想韩龄春果然不是正经商人,谁家商人动不动见血的。但他面上不显,只是道:“你们规矩还挺多。”

韩龄春无意跟他说这些事,只招手叫他过来,看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那盒子里面白色丝绒布上放着一只翡翠指环,内圈一层金托,面上看去两条细细的金边夹着一圈满绿的翡翠,漂亮又简约。

这指环不大,但是翡翠水头很好,碧莹莹的,十分通透。

韩龄春拿起看了看,还算满意,拉过身边陈岁云的手,给他戴上。

“上次去内地,见有人带过这个,当时就觉得很适合你。”韩龄春抓着他的手欣赏。

陈岁云看了两眼,只知道是个好东西,但自己的手不如韩龄春的手好看,韩龄春比自己更适合带戒指。

自后半晌开始,陈家书寓门口的小轿车就络绎不绝。阿金等人守在门口,一面将客人迎上楼,一面将客人身边跟着的管家或者司机请到厢房休息。

容祯跟姚嘉一起来的,他们上了楼就和另外几个人围一桌打麻将。

季之信和另外几个人一起来,每个人身边站着一个身着旗袍身段婀娜的长三倌人,倌人身边又跟着伺候的女佣,乌泱泱一大片,要把房间都站满了。

赵谦是陈兰华的客人,这次也来了,跟其他人凑一块来找韩龄春说话。陈岁云站在韩龄春身后,陪着他与人说说笑笑,觥筹交错。

与其说这是陈岁云的生日聚会,不如说是一场以此为名的,与以往并无不同的宴会。

戏台子上已经开唱了,陈岁云走到窗子边,看外面人唱戏。

台上唱的是一出名戏《贵妃醉酒》,贵妃初登场,贴金蟒裙,彩缎绣鞋,珠翠满头,一双含情目,两弯远山眉,端的是雍容华贵,仪态万千。

他一张口,声音说是响遏行云也不为过。可惜在场众人大多没有谁在认真看戏,陈岁云一眼扫过去,只看见角落里偷闲的陈玉华,睁着双大眼睛,看着戏台子。

第9章

楼下忙忙乱乱的,秋锁云唱完下台,二徒弟立刻上来扶。寒冬腊月下雪的天,秋锁云卸了那一身行头,水衣都汗湿透了。二徒弟抖落开大毛衣裳给师父披上,小徒弟捧着茶壶给师父倒茶。

秋锁云一气儿喝了两杯热茶,拢着衣裳走到门口,看大徒弟登台。

遥想当年,春景班也是红遍大江南北的戏班,可惜后来几经波折,最有天分的大师兄折了,二师兄不服管教,带着人另立门户和春景班打擂台。春景班的小师弟秋锁云扛大梁,却自此一落千丈。这几年,秋锁云既是班主又做台柱子,几个徒弟资质平平,竟有些后继无人之意。

秋锁云站在门口听大徒弟的戏,一开始还有些浮,越唱就越熟练,也越发稳当。他心里松了一口气,回来坐下卸妆。

阿金带着人过来,给戏班子送来热水热饭。

厢房里很冷,几乎滴水成冰。屋里搁了两个炭盆,一个坐着水,一个给秋锁云暖身子。这时候有口热饭,戏班子里其余的人也能暖和暖和。

秋锁云起身道谢,阿金又把一个荷包递过去,里头是沉甸甸的洋钱。

“这是给您的赏钱,”阿金道:“我们大先生说,您要是不忙,能不能再唱一台,他喜欢听您唱戏。”

秋锁云神色有些异样,不过还是接过钱应下了。

阿金又招待了几句,这才回去。他走进客堂,看见外头廊上一个影子,倏地跑到后天井去了。

后院只有一个杂物间,阿金想了想,也跟过去看。

楼上待客间里衣香鬓影,陈岁云站在韩龄春后面,看姚嘉他们打麻将。姚嘉今天运气很好,跟容祯一起连连胡牌,手边的银钱都堆不下了,滚落地面也没人捡。

“怪不得你们今天运气这么好,”姚嘉下家的杜家少爷道:“容少爷今天没带相好,运气可不就是好?”

姚嘉一面看牌一面道:“那你们赶紧拉韩四上桌啊,他跟岁云先生整天黏在一起,肯定是牌运不济了。”

他们玩这个的有个规矩,觉得相好的会冲了牌运。像姚嘉,他要是跟人打牌,当天就不会留宿倌人家。

韩龄春笑了笑,没理他们。

杜少爷真输怕了,讨饶道:“我说容大少爷,你赶紧找个相好的,放我们一马吧。”

容祯丢下牌,笑道:“换换别人来玩吧。”

“别!”姚嘉道:“我还没赢够呢,别理他,继续玩。”

姚嘉摸出一张牌打了出去,道:“容少爷眼光高着呢,随随便便找的倌人他可看不上。”

杜少爷想了想,一眼从人群里看见了窗户边的陈玉华,冲他招手。

陈玉华不明所以,先看了看陈岁云,这才走过来。

杜少爷问了他叫什么,多大年纪,以前怎么没见过。

陈玉华一一答了,杜少爷看向容祯,道:“我看他就很好。”

容祯扫了一眼陈玉华,道:“太小了点。”

杜少爷笑道:“正当年纪。”

他看向陈岁云,道:“岁云先生,我给你们做个媒,叫容少爷照顾照顾你的生意好不好啊。”

陈岁云含笑道:“那当然是好,只是他笨手笨脚的,该学的东西还没学完呢。”

“这也是年轻的好处,”杜少爷道:“不然学了太多狡诈伎俩,专会哄骗客人的。”

陈岁云笑道:“我们可不教这个的。”

杜少爷摇摇头,对容祯道:“前几天依稀听见东山路杨家闹得很厉害,就是讲倌人姘戏子的嘛。他们陈家都是些男人,就是不跟戏子,在门前这一圈街上做相好,谁能知道?准把你骗的跟乌龟王八似的。”

上一篇:漩涡眼 下一篇:时先生今日说话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