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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客(3)

作者: 半缘修道 阅读记录

大家一时只是闲谈,赵谦问道:“方才来找你那个是警察局冯局长家的六小姐呀。”

“就是她。”陈岁云笑道:“年纪小,怪离经叛道的,这次回去告诉她哥哥,要将她严加看管起来了。”

容祯插话道:“你们不是也做女客么?”

陈岁云一面围着炉子,一面道:“那也要看什么人么。六小姐年纪那样轻,还没成亲呢。跟我们拉拉扯扯的,传到她爸爸耳朵里,都要说是我们带坏了的。”

容祯看着陈岁云,“我看你方才那样温声细语的,还当你与她情深义重呢。”

陈岁云笑道:“这在我们这里,可不是什么好话。”

正好水响了,陈岁云拎着壶,冲了热腾腾的一碗茶。

赵谦知道容祯对陈岁云有意思,便将话题往陈岁云身上引,道:“我见了你们这里的陈玉华了,是你新买进来的讨人?”

陈岁云道:“是,足花了五百块洋钱,赵大少爷觉得他怎么样呀。”

“很有大先生你的样子嘛。”赵谦笑道:“容少爷,你不知道,岁云先生当年在上海滩,可是红透了半边天的哟。”

容祯道:“现在看着年纪也不算大。”

赵谦问道:“大先生今年多大了?”

“二十七了,”陈岁云道:“我来得晚,十七岁才进堂子,赵大少爷所说的事,该是八九年前了。”

“十七岁也是个半大小子了,怎么进了堂子?”容祯问道。

“师父带着进来的。”陈岁云道,他没爹没娘,戏班子出身,打走路起就练唱戏,十四五岁坏了嗓子,后来就不唱戏了,跟着师父进了长三堂子。再后来他自己做生意,手底下有几个倌人。

“我看岁云先生如今也很受欢迎,怎么就不接客了?”容祯看着陈岁云。

陈岁云捧着茶暖手,道:“年纪大了,哪有他们年轻人得体识趣?怠慢了人反倒结仇。现在这样子就很好,大家给面子,偶尔还想着来我这里坐一坐。”

“这样,”容祯道:“我还以为大先生是想从良,娶妻生子呢。”

陈岁云笑起来,“再没这个想法。”

正闲聊着,阿金走进来,在陈岁云身边耳语几句。陈岁云起身,道:“先失陪了。”

陈岁云回了自己房间,不多会儿换了件暗红色杭绸的长袍,立领嵌了风毛,簇着陈岁云的脸。他很适合穿鲜艳的衣服,朱红黛紫,显得风情而靡丽,年岁反而成为了这种风情的点缀。

赵谦道:“应该是他那位老熟客罢。”

说着,就听见外头传来小汽车的声音,汽车停在门口,司机下车将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男人。男人从车上下来,手上戴着皮革手套,身上穿着一件黑色丝绒质地的长大衣。

他身材高大挺拔,衣服鞋帽打理的一尘不染,气质优雅正派。

容祯看着他上楼,走到陈岁云的房间。陈岁云在门口等着他,两人走近了,说了几句话。

那人目光忽然落在了这边,落在了容祯身上。容祯心里一跳,认出了那是谁。

“怪不得陈岁云不需要客人了,”容祯语气有些冷淡,“傍上了韩龄春,他还用接待谁?”

赵谦笑道:“韩先生虽然是大商人,容少爷家里也不差呀。”

“你知道什么。”容祯看向对面,容家世代官宦之家,韩家也一样。他们家从韩老太爷那一辈起就做官,韩老爷子年轻时进士及第,几十年一直致力于培养人才。到今天,已经是门生遍天下。

韩家几个儿女,大女儿从军,就职于陆军部。两个儿子从政,一个在南京,一个在北平,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而韩龄春,南下从商,年纪轻轻就攒下别人几辈子也挣不到的财富。他是上海商会的理事代表,上海银行工会的副会长,来上海滩做生意的人,拜他比拜财神爷有用。

明眼人都看得出,兄姊们最不济的韩龄春,就站在韩家这个煊赫之家的背后,源源不断地为韩家人输送资源。

韩龄春只往那边看了一眼,就与陈岁云一起进屋了。

陈岁云的屋子是旧式布置,白粉墙,地下铺着团红地毯,金漆几案,大红绫子椅垫,窗帘卷着,下头窗台上放了两盆花儿。

他这屋子不算精细,与他这个人相比,甚至有些粗糙了。

陈岁云接过韩龄春的大衣,挂在衣架上,又给韩龄春端了热茶点心。

“对面是谁?”

陈岁云在一边椅子上坐下了,道:“容祯,听说是从杭州来的,家里有权有势。”

“是他。”韩龄春知道这个人,容家的小儿子,他父亲不争气,容老爷子一门心思栽培这个孙子。

“你认识他?”陈岁云剥了个青桔子,桔子皮的味道一下子在屋子散开,苦香苦香的。

“韩家跟容家是世交,我父亲和容老爷子是同门,他前几日来信,让我给容祯在上海安排个差事。”

陈岁云了然。

韩龄春问陈岁云要桔子,陈岁云分了一半给他。韩龄春慢条斯理的撕扯桔子上的橘络,问道:“他怎么在你这儿,是陈兰华的客人?”

阿金正好进来送点心,笑道:“哪是三先生的客人,是我们大先生的客人,就昨晚上见过一回,今儿就一定要我们大先生去说话。”

“是吗。”韩龄春抬眼看向陈岁云。

陈岁云眉头皱起来,呵斥了阿金,道:“就你多嘴。”

阿金忙闭上嘴,添了热茶下去了。

陈岁云把手上另一半桔子也给韩龄春,道:“算不得客人,就说过两回话,今儿话说到一半,你就来了么。”

作者有话说:

韩龄春:哦,是我打扰你们了

这个时候的一块大洋折合人民币大概150~200

第3章

陈岁云桔子剥得不好,橘络都没有剥干净。韩龄春接过来,将撕下的橘络扔进火盆里。

“请过来说说话吧。”韩龄春道。

陈岁云抿了抿嘴,起身去请。

没多会儿,人请回来了。阿金打着帘子,容祯,赵谦,还有陈兰华,一齐都来了。

屋子里倏地热闹起来,韩龄春与容祯相互见礼,又有赵谦向韩龄春见礼,大家彼此之间说些客套话。

“先时一到上海就去拜访世叔,只是世叔恰好不在。”容祯道。

韩龄春道:“前段时间北上去了内地,才刚回来。”

韩龄春摆手请容祯落座,陈岁云给他们端了茶点,他们二人攀谈起来,赵谦在旁时不时说句话,俨然将这里当成韩公馆的会客厅了。

容祯分神看了眼陈岁云,他坐在八仙桌边,与陈兰华剥着松子说着话。他身后,靠着白粉墙就是床。

陈岁云的床是旧式的拔步床,雕花木板,挂着盘金绣的帐子。床上叠着半新的被子,真丝被面,两个枕头,还有一条毯子,随意扔在床脚。

他恍然意识到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床榻就这么大喇喇的摆放在这里,来客进这屋里,穿得衣冠楚楚,谈话彬彬有礼,但每个人眼里心里,都觑着那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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