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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客(65)

作者: 半缘修道 阅读记录

陈岁云眉头紧皱,他用力地捻着手指,道:“你这说法,多少有些偏向韩龄春了。”

“我是他父亲,我自然偏向他。”韩缙很坦然,“然而就是我这个与他关系并不好的父亲,似乎都要比你心疼他。”

下雨了,雨滴打着转落进荷叶里,又滑入池塘,荡起一圈圈的小涟漪。凉风将燥热一扫而空,这样安静且持续的雨往往会带来几日的凉爽。陈岁云会喜欢这样的天气。

韩龄春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两罐酸梅汤。进院来,却见檐下藤椅上没有人。这可真是奇怪了,傍晚之后陈岁云几乎长在藤椅上,吹着晚风不肯挪窝,一直到月上中天才离开。

“岁云少爷呢?”韩龄春问道。

佣人跑来,道:“三少奶奶打牌缺人,岁云少爷过去了。”

韩龄春把酸梅汤放在桌上,叫人用冰镇着,问道:“去多久了?”

“有两个小时了。”

韩龄春点点头,他估摸着陈岁云该回来了,便干脆没将伞放下,直接转去三少奶奶那里接陈岁云。

三少奶奶屋里很热闹,一张麻将桌上堆了不少洋钱首饰,数三少奶奶跟前最多。

韩龄春撑着伞踩着石砖过来,在门口台阶下站定。经人提醒,三少奶奶才看见韩龄春。她笑着对身边的陈岁云道:“四弟来接你了。”

陈岁云笑了笑,站起身。

三少奶奶跟他一块出来,对韩龄春笑道:“岁云那么有趣,你不该拘着他,该叫他多跟我们走动走动。他今日一来,我运气都好了不少,赢了不少钱呢。”

陈岁云走下台阶,走到韩龄春伞中。

韩龄春笑道:“三嫂愿意带着他玩当然好。”

“我当然愿意,”三少奶奶道:“我还跟岁云约好了,一起去看戏呢,是不是?”

韩龄春看向陈岁云,陈岁云笑着点头。

与三少奶奶寒暄几句,韩龄春便同陈岁云出来了。

两个人撑着一把伞,大半的伞面都往陈岁云那边倾斜。三少奶奶瞧着两人的背影,心里有点羡慕,回头对女伴道:“你看,他们两个虽是男人,走在一起倒也般配啊。”

回去的路上,陈岁云不怎么说话,一直在思考。讨好别人不难,他一直学的也是这些,难就难在要自恃身份。与人交游,不能太亲近显得谄媚,也不能太疏离显得高傲,还要注意行事,不能叫人挑出来以前倌人的做派。

可是,摒弃以前的痕迹多难,那几乎是装成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一下午,陈岁云为自己打造了一个得体的壳子,然后费劲地将自己装进去。

“我给你带了酸梅汤,这样的天气,喝着很清爽。”韩龄春道。

陈岁云回过神,道:“好。”

韩龄春看着陈岁云,忽然问道:“你在讨好三嫂么?”

陈岁云愣了愣,“什么?”

“你很会玩麻将,想让谁赢让谁赢。”韩龄春道:“问题是,你为什么要讨好她?”

陈岁云没说话,韩龄春打量着他。大概陈岁云自己意识不到,他身上的轻松自在已经消失不见,眉眼间的焦虑感压都压不住。

这样的状态让韩龄春觉得很熟悉,他站住脚,雨水噗噗嗒嗒打在伞面上,汇成断了线的珠子从两个人身边落下去。

“你是不是,见过我爹了。”

第51章

雨越下越大,树叶子被打的翻来翻去,院里的石板路上已经有了积水,大雨激起的水花如白珠碎石。正房里,陈岁云窝在藤椅中,看着外面的雨发呆。

下人把冰过的酸梅汤拿上来,陈岁云喝了一口,又冰又凉又酸又甜,叫他打了个激灵。

“慢着点喝,别喝太急。”韩龄春坐在他身边,小银勺子舀了一点檀香放进香炉里。香气驱散了雨水的潮湿,也叫人宁心安神。

“我爹跟你说了些什么?”韩龄春问他。

陈岁云捧着酸梅汤,嘴里咬着一根竹制的吸管,没说话。

“好罢,大约都是些不中听的话。”韩龄春道:“你心里可有什么顾虑,说来叫我听听。”

陈岁云放下酸梅汤,道:“从上海到北平,又住到你家里,这些事情都是你来安排的,我从来没有问过。”

韩龄春有些警觉,“你是觉得拘束了?”

陈岁云看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我太像个甩手掌柜了,把什么事情都推给了你。”

韩龄春笑了笑,神色放松下来,他歪着身子看向陈岁云,道:“这有什么不好,当初来北平时我就告诉过你,只当来玩的就是了。”

陈岁云犹豫片刻,道:“你父亲说,我要做你的妻子,就该履行妻子的职责。他觉得我对你太不关心了。”

韩龄春看着陈岁云,“你被他说服了?”

“有一点,”陈岁云道:“你家庭的压力,我从来没有帮你分担过。”

韩龄春挑眉,道:“既是我家里的压力,又何必要你来分担?”

“是因为我才有的压力呀。”陈岁云道:“我这样的身份想必为你带来了不少麻烦。”

韩龄春转过头,仔细地看着陈岁云。

陈岁云看向他,“怎么?”

韩龄春伸出手,摸着陈岁云的侧脸,道:“这不像你会讲出来的话。”

陈岁云蹭了蹭韩龄春的手掌,微微垂着眼,有些忧愁。

韩龄春笑了笑,问道:“那么,要履行妻子的职责,该做些什么?”

陈岁云双手交叠伏在桌子上,道:“外面的人也就罢了,总要叫你家里人接受我罢,你的父母兄姊,这些都是你的血脉至亲。”

“血脉至亲?像是我爹会说的话。”韩龄春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他看着陈岁云,“可是改变别人的看法是件费劲且愚蠢的事情,阿凛,你从不做这样的事。”

陈岁云混迹在长三堂那么多年,磨出一副通透又豁达的脾性。他若是每时每刻看着别人的目光过活,早活不下去了。陈岁云若有所思,觉得自己走进了什么死胡同。

“我的父亲和兄弟姐妹们的意见,我从来都不听,你又何必在意?他们接受不接受你是他们的事情,你若因此烦恼,那就是自讨苦吃了。”韩龄春循循善诱,“再者,你当我爹是真关心我?他对你说那些话,是生怕我过得舒坦。”

陈岁云听着他说话,神色渐渐舒缓。

韩龄春笑道:“你现在知道我父亲的厉害了罢,他很擅长叫人自己为难自己。”

陈岁云抬眼看他,韩龄春道:“那些话,换了旁人跟你说,你早听不下去了。可你看见他,自己心里先存了几分畏惧,自然只能任人拿捏。”

外面吹来一阵风,吹得回廊里的草帘子哗啦哗啦响。

韩缙对于子女思想上的控制十分严苛,他并不直接训斥子女,而是以别的方式,以恐惧,愧疚,自责,焦虑。韩龄春年轻的时候被折磨得不轻,因此很有心得。

“还有件事,”陈岁云刚拿起吸管,又放下,“你爹叫我问你,子嗣之事是怎么打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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