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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客(8)

作者: 半缘修道 阅读记录

陈岁云把糖纸揉搓几下,扔向韩龄春。

“不好看吗?”韩龄春笑道:“我知道你喜欢收集糖纸,特地找人订制的。”

陈岁云哼了一声,没理他。

夜里韩龄春照旧留宿,按着糖纸上的花样儿弄他。

第二天早上,陈岁云打开衣柜找衣服,先将韩龄春的衣服准备好,随后找出一件黑色的长袄,挂在一边。

韩龄春看了眼,道:“你今天要出门?”

陈岁云不出局的时候,衣裳都很素淡。

“是。”陈岁云道:“出门办点事。”

韩龄春点点头,道:“叫五川送你。”

“不用。”陈岁云给韩龄春整理衣领,道:“我自己去就行了。”

韩龄春没再勉强,将擦手的热毛巾给陈岁云,准备吃饭。

送走韩龄春,陈岁云也出了门,他叫人捧着装唱片机的箱子,叫了两辆人力车,往容祯下榻的地方去。

容祯住在街边拐角的二楼,楼下是家咖啡厅,环境不错。推开门是一大间客厅,深灰色的木地板,家具一应都是红木的,沙发上有几个绣面流苏抱枕。

客厅没有隔断,视野宽阔明亮,一边是容祯的书房。书桌上,堆满了书和纸,在陈岁云来之前,还在翻一本厚厚的大部头。另一边是餐厅。餐厅一尘不染,只有咖啡机看起来是用过的。

陈岁云捧着匣子走进来,道:“容少爷好。”

容祯起身,请他落座,自己去倒了杯咖啡。

陈岁云将匣子放在桌上,阳台的窗户开了一点,楼下咖啡馆的音乐隐隐约约传进来。

“容少爷怎么住在这里,不嫌吵闹?”

“还好,”容祯道:“楼下车水马龙,能让我看到上海是个什么样子。”

他把咖啡放在陈岁云面前,随后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

屋里暖和,容祯穿着一件米色的针织毛衣,下穿黑色长裤。家常的穿着削弱了他身上盛气凌人的气质。

“今日不请自来,实在有些冒昧。”陈岁云道。

“我知道你的来意。”容祯开门见山,“一台唱片机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收下就是了。”

“这东西太贵重了,”陈岁云道:“况且,无功不受禄。”

容祯神色微动,抬眼打量陈岁云。

陈岁云坐在沙发上,他穿了一件黑色斜襟长袄,领口和袖口有几圈银丝边。

时下人穿着打扮多是黑蓝灰等沉闷的颜色,可陈岁云是不同的,他有一种独特的风情,这种风情在他走出长三堂后越发明显。

“你们长三堂里,没有不做恩客就不能收东西的规矩吧。”容祯问道:“你不要这个,是韩老板不许?”

陈岁云顿了顿,道:“不是。”

“那是为什么?”容祯问道:“我年轻,有钱,也不算难看,算得上一位好客人吧。”

“容少爷当然是人中龙凤,”陈岁云道:“只是我年纪大了,确实做不来客人了。”

“你既然还跟着韩老板,就不要说这些话了吧。”容祯道。

他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留,陈岁云没话了。

容祯冷笑一声,“岁云先生,你便是敷衍我,都不想些好的借口。”

外头寒风凛凛,阿金在背风处躲了一会儿,瞧见陈岁云从楼上下来。

阿金忙上前问道:“怎么样?”

“东西退回去了,”陈岁云道:“只是闹得不大好看。”

“先生怎么不软和点,”阿金道:“得罪了他可怎么好。”

“有什么必要?”陈岁云道:“容祯心高气傲,被拒绝了一次,自然不会再提。赵谦也说了,容少爷虽傲慢,到底是个正派的人,干不出暗地里报复的事儿。”

如此阿金也就不说话了。

走出这条街,穿过几条居民楼,巷子口一大片空地,被各种小摊贩占据,卖衣服卖鞋子的,卖糖果零食的,卖锅碗瓢盆的。卖鞋的老板拉着客人,说这跟百货大楼里的东西一样,只要十个铜子儿,便宜。大多数人揣着手,蹲在路边,整理自己摊上的东西。

陈岁云站在一个小摊前,拿十个铜板买了一摞连环画。

陈岁云拎着连环画回家,刚踏进陈家书寓的大门,就听见楼上传来一阵指甲挠玻璃一样的,让人发酸的声音。

“干什么呢!”陈岁云喊了一声。

天井里陈兰华在洗头,脱了厚重的棉袍,只穿了件羊毛衫。

“霜华教玉华拉小提琴呢。”陈兰华道:“你听听,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杀鸡呢。”

陈岁云还没说话,只听哐当一声,房门打开,陈霜华推着陈玉华走下天井。

“拉小提琴能拉成这个样子,我的琴让你碰了真是造孽。”

陈玉华耷拉着脑袋,十分委屈。

陈兰华拿毛巾擦头,道:“他不会你慢慢教嘛,生那么大气干什么。”

陈霜华哼了一声,“朽木不可雕。”

陈岁云招手叫陈玉华过来,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道:“要不咱换钢琴吧。”

陈玉华瘪了瘪嘴,都快哭了。

陈岁云哈哈大笑,把手里的连环画分他两本,叫他一边去玩了。

在后厨做饭的何妈到前头来,道:“大先生,您的药好了,现在喝?”

陈岁云搬了个藤椅坐在天井里晒太阳,闻言叫她把药拿来,捧着碗暖手。

“明儿你来找我支笔钱,去买些人参枸杞之类的药材回来炖补汤。”陈岁云看向陈霜华与陈兰华,“每个人都喝啊。”

何妈擦擦手说好,陈霜华倚着门摆弄手上的戒子,道:“你自己留着喝吧,我可用不着,我身体好着呢。”

陈兰华含蓄道:“我也不大用得上。”

陈玉华凑过来,“什么东西,我能吃吗?”

“你不能,”陈岁云道:“你这年纪,才用不着呢。”

陈霜华嘲笑他:“你越来越不济了,韩老板刚回来几天啊,你连补药都喝上了。现在就是让你去接女客,怕都没人要你。”

陈岁云没理他,陈兰华过来劝道:“依我说,你还是节制点的好。”

陈岁云捧着药碗喝药,道:“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你跟韩老板说说嘛,我看韩老板不是不好说话的人。”

“他?”陈岁云嗤笑一声,没说话。

二荷过来,跟陈霜华说李太太请他去打牌。陈霜华说好,却不动,看向陈岁云,道:“我说,你要还想着从良成家,就别让韩龄春这么折腾你,把身子都折腾坏了。要是你没这个想法,做什么不跟了韩龄春呢?你两个很要好嘛。”

陈岁云不答,道:“快出局去吧,不劳您操心我的事了。”

“不识好人心。”陈霜华从兜里掏出张纸,“我用不着喝补药,你有钱,去把我的裁缝账还了。”

陈岁云接过,“知道了。”

陈霜华出门去了,陈玉华走到陈岁云身边,正好看到他手里的裁缝账,道:“一件衣裳要四十五块大洋啊。”

他嘶了一声,“我得陪人睡十五次才能买一件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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