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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马逊女王(76)

斐迪南想了想道:“回去再说吧。梅迪纳你少开口骨头闭嘴死人,你看希阿拉都吓坏了,回去塞壬一定饶不了你。”

希阿拉脸色惨白,直勾勾地看着斐迪南。

梅迪纳立即反应过来——他们这是飞在半空中,身边没有一个活人,小丫头哪里见过这个阵势?他抱着女儿,轻轻拍了拍:“不怕,宝贝儿,我们一会儿就回家。”

但希阿拉还是脸色苍白地大声惨叫:“手!爸爸,大鸟——手——”

“手?”梅迪纳不知所云,但抬头一看,也立即向前扑去,“斐迪南,背后——”

斐迪南座下的鸟灵忽然伸出两只白骨嶙峋的手,向斐迪南的后背刺去。斐迪南刚一转身,那白骨的左手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膛。

斐迪南狂叫一声,一剑劈落,鸟灵被一劈为二,露出人类的上半身来。那只右手也狠狠扎进了他的胸膛——那是心脏的地方。白骨和斐迪南纠缠成一团,向着蓦力亚卡河的地狱之火坠落下去。

只是一刹那,斐迪南好像皱了皱眉头——他似乎不习惯这样的疼痛和难过。他抬起头,看见梅迪纳把女儿扔给最近的冥灵,向着自己直冲过来——他记得梅迪纳的速度是很快、很快的,但这一回,两人之间却越来越遥远……

远远地,斐迪南只能看见一轮冷月,淡淡地四射着蔚蓝的光芒。

他最后一次努力微笑——原来,这就是死亡啊……

梅迪纳看着斐迪南的身躯和灵魂一起坠入地狱的火焰里,一声轻响,烟消云散。唯有失去了主人的炽天使之剑,在蓦力亚卡河的河底,静静地反射着银月的光芒。

第一章 奔逐

梅迪纳毫不犹豫地跃入了蓦力亚卡河中,地狱的火焰灼烧全身,有点痛,他不在乎。

他全力以赴地追逐,这一生,他从没有如此恐慌过。

他不知奔向何方,不知还要跑多远,不知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只是下意识追逐着一点光亮,不能停息,无法停息。

这是一条多么漫长的路啊……他越过荒漠,越过森林,越过金壁辉煌的宫殿;他看见远古的巨兽在旷野悲鸣,看见汪洋大海变成沙漠和瓦砾,看见生老病死光速般交替轮回,看见无数辉煌的文明在这里还原成丑陋的欲望;他听见各式各样的试图永恒的言语,那些人把他们的思想和誓言写在羊皮书上,刻成碑文,谱成诗歌,编成故事,指着太阳月亮和星辰等等一切看起来永恒的东西发誓,而这些声音,终究被抛在风里。

斐帝南……你这混帐家伙,你什么时候跑得这么快?停留一下吧!停留一下!

为什么,死亡和死亡的距离,比生与死的距离更加遥远呢?

曾几何时,奔跑是一件多么欢畅的事情,但是现在,奔跑绝望地令人窒息——斐帝南的灵光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一闪,消失在茫茫无边的黑暗中。

“年轻人?”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梅迪纳猛回头,他看见一个巨大的脚趾,指甲缝里填满了泥土,小小的昆虫正在努力筑巢,脚背上青筋毕露,那是纯粹的青绿色,森林精灵的特征。足部以上是两条巨木般魁伟的腿,棕褐色,瞧不出皮肉筋骨的区别,好像突兀的山峰;双腿之间缺少男性或者女性的特征,一个小小的弧线,上面是平原般广阔的胸膛,梅迪纳后退了几步,努力扬起头来,才看出这是一个“人形”的生物,他的声音正从头顶飘飘荡荡地洒落下来:“唔,原来是冥王梅迪纳,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梅迪纳想不到这里还有认识自己的人,他尽力收敛了自己的狂妄:“您是?”

那巨人的笑声震得地面都在颤抖:“这里是冥界的下方,是永恒的世界,年轻的冥王,你懂得什么叫做永恒吗?”

无数种答案一起冲进脑海,但是似乎又都不是,梅迪纳沉默了,是啊,什么叫做永恒呢?如果连星辰的陨灭和诞生都是时刻在发生的事情,这个小小的世界,又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永恒?他摇摇头:“我不想知道,巨人阁下,我只想知道我的朋友去了哪里。”

“你的朋友?他回不去了,冥王。”巨人惋惜地摇头:“你真执着,这里从不曾有人类甚至冥灵到来过,没有人类的灵魂可以经受地狱烈火的考验还安然无恙,你的朋友一定已经死了。”

梅迪纳微笑:“绝不会,我不允许。”

巨人好奇而温和地看着他:“好狂妄的人哪,梅迪纳,我听说过你的故事,也知道你的力量,但是……你确定真的认识你的世界,你活过吗?”

梅迪纳看了看四周,这样的问题令他不适,而冥灵是不能恍忽或者犹豫的,他的声音坚定起来一如既往:“我不在乎,有些人生来注定终其一生认识世界,有些人注定要被世界认识,您知道。”

巨人弯下腰,仔细看着梅迪纳,它巨大的瞳孔几乎和梅迪纳一样大小,梅迪纳看着那个深绿瞳孔中的自己,一惊——自从他放弃肉体,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影子了,那个黑色的影子如此陌生。

巨人指了指前方:“既然你执意要去,那就去吧,冥王陛下,如果你能跨过那条河流,你就能找回你的朋友……但是……唉。”他大声叹了三四口气,沉重地拔起脚,一步一步远去,比死亡和黑暗还要深的国度,是寂灭的国度,如果梅迪纳的朋友不是连灵魂都已经死亡,是不会到这里来的。如果这位年轻的冥王要寻找,那么就让他寻找好了,从来没有失败过的生命,并不完整。

“你是谁?”梅迪纳在他身后叫。

巨人想了想:“我也只是永恒世界的一个过客而已。”

梅迪纳来不及揣度他话里的意思,已经向着巨人指出的方向狂奔而去,斐帝南,斐帝南,斐帝南。

他跌进了一条河。

河水微微地温暖,舒适地要把人融化在沉睡中。几乎跌进河水的瞬间,梅迪纳看见了斐帝南,他好像变得年轻了许多,脸颊上还泛着十七八岁少年才有的红光,四下寻找着——在河的彼岸,在柔软的草地上,似乎有洁白的雪花飘落,没有其他任何生命的气息。斐帝南回头看着梅迪纳,眼神纯净温和,但又有说不出的空洞寂寞。

白日里斐帝南在云端高飞时的感叹忽然炸雷一样在脑际显现——是啊,我只想安息而已。

梅迪纳全力以赴向斐帝南游去,但是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河水啊?梅迪纳的力量在这里变得可笑而微不足道,被流水带着向下游冲去,他开始恐惧,不自信地恐惧,他大声喊——“斐帝南,回来!你的剑在外面,你的女人在外面,不要留在这儿,这儿什么也没有!”

但斐帝南已经找到了,他心满意足地在一块草地上躺下,不知哪里飘来的白雪渐渐覆盖了他的身躯。

他不肯起来,那片小小的安息之地有着强大的诱惑,炽天使之剑,红的承诺,朋友,霸业……似乎一切都那么虚幻,比不上小憩片刻的真实。梅迪纳停止了挣扎,他的身体在冰冷,河水也在冰冷,斐帝南根本连一句话都不再同他说,是啊,痛苦,他知道什么叫做永恒的痛苦了,他同斐帝南认识了二十四年,这时间对于一个还算年轻的人来说已经足够长久,长久到产生错觉,以为所有的征战流浪成就功绩都是两个人共同的命运,但是,这不过是错觉而已。

梅迪纳又看见了那个巨人,巨人正在沿着河岸散步,看见梅迪纳,好像是意料中的事情。

“年轻的冥王,你找到你的朋友了?”

“是的。”

“他同你回去?”

“不,像你看见的一样。”

巨人向前走,但是他的步伐远远追不上流水的速度,硕大的身躯在视野里慢慢缩小:“不要难过,他听不见你说话了,他的灵魂已经在地狱之火中死去,你看见的那个人,是你的朋友生命尽头最渴望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