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游必有方(《苏旷传奇》番外)(2)

“等等……”

“再说,是谁恃强凌弱呢?我?师兄,他们欺行霸市,一斤螃蟹只有八两,我娘找他们理论还被他们推一把,难道我不该教训教训他们?”

“等等……”

“再说,我怎么恃强凌弱啦?我打人了?杀人了?没有啊师兄,我刚一亮剑,他们就议论我的剑买贵了;我刚一拔剑,谢天鸿就自己跪下来了。骨头这么软的男人,谁凌他,他都弱。”

“等等……”

“再说,师兄你真要心疼我,你早干嘛去了?这儿离家十几里地,师兄你不是大清早起来散步的吧?你说你一个江湖成名人物,偷偷摸摸跟着我,有意思吗?像师兄的样子吗?我已经够倒霉的了,你还张嘴就训我,我大惑不解了,师兄您这是教我做人呢,还是忙着给我立规矩呢?”

“你先住口。”

“笑话,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不懂吗?师兄,实不相瞒,我知道你是号人物,那又如何?三个月来,你指点过我一招半式没有?好,我不强求,你愿意教我,是我的造化;不愿意教我,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师兄你既然袖手旁观,我自行闯荡江湖的时候,如有闪失,还请师兄点到即止。”

“你到底有完没完?”

“完了,师兄还有什么指教?”

苏旷被顶撞地有点发蒙,江湖风水轮流转,这年头的小孩子和我当年可不大一样了。他犹豫再三,心说盲目立威不是个好办法,于是决定转而怀柔:“师弟啊,我看你是有所误会,我没教你功夫,绝不是藏私,只是因为你我虽然同门,功夫却不同路,我随口指点,只怕耽误了你。你天赋远胜于我,日后的成就也必定在我之上——”

风雪原打断他:“这我知道。”

苏旷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他重新打量眼前的少年,风雪原正在卯足了劲疯长的年纪,年轻,气盛,骨头缝里都塞满了“不服”两个字,看来兄友弟恭的那一套是完全不管用了,他得回过头来,认识一番这个忽然闯进生命的年轻人。

他静下来,柔声道:“师弟,适才是我冒失了。你有所不知,三个月前,我知道师父把你列入门墙的时候,实在是欢喜得很……”

“那时候我也很高兴。”风雪原耸了耸肩膀,他完全没有等待别人把话说完的习惯,“多认识你几天,才知道江湖其实蛮好混的。”

苏旷倒吸一口冷气,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担当不够,年轻识浅,完全承担不起教导年幼弟妹的重任。他决定还是把这种诲人不倦的苦力活扔还给师父,这师弟谁爱要谁要,他懒得废话了。

可他不废话,风雪原还扬扬下巴,挑衅:“师兄这就教导完了?我还洗耳恭听呢。”

苏旷转身就走:“看起来,我是没什么可教你。”

风雪原跟在他身后,两个人都气鼓鼓的,偏偏还要走在一条路上,进一个家门。

“好了,你放心吧,师父面前,我自然对你恭恭敬敬的。”风雪原在他身后,慢吞吞说,“咱们这算个君子协定——只要你不惹我麻烦,我也不会找你不痛快。成不成?”

苏旷走得很快。

风雪原小跑几步追上来:“成不成?是男人给个痛快话。”

苏旷走得更快。

风雪原开始追了:“哎,我说,你有火可要明着来啊,别到师父面前打小报告,师父他老人家身体不好。”

苏旷哼哼一笑:“嘿,不容易,你还有孝心,知道师父身体不好。”

风雪原一溜小跑:“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师父身体为什么不好呢。”

苏旷猛转身,风雪原差点撞到他身上,他脸色一沉:“福宝,说话做事,有个分寸。”

“少来这一套。”风雪原嘴角一扬,语气里带了三分嘲讽,“被我戳到痛处了是吧?嘿嘿,师兄,不是你大仁大义的,师父他老人家早就称霸江湖了,哪里会武功尽失?”

苏旷静静地望着他:“我的事,不用你管。”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风雪原一笑,“我的事,也不用你管。”

苏旷摇摇头:“你误会了,风少侠,我不是吃饱了撑的非要跟着你,是你娘让我喊你回家吃饭的——今儿是你生日。”

他走的还是很快,这一次风雪原没有追上来。

风雪原怔在原地,用力挠了挠头发,他真的忘了。

到家了。

三个月来,苏旷每次走进院门,都会满心欢喜——他亲手铺的房顶,亲手搭的院墙,亲手垫的小路,亲手种的柳树,每次一推门,各种热热闹闹的声音扑面而来,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笑声,阿秀婶殷切的招呼声,师父的咳嗽声,笼子里几只母鸡咯咯的叫声……他在这里住了三个月,真的快要把这儿当做自己家。

可是今天,他却忽然有了启程离去的念头。

风雪原说的是实话,虽然口无遮拦了些,但还是实话。

他当年几乎是拼尽全力,苦劝师父放下屠刀,师父听了他的,结局是武功尽失,险些送命。

师父没有怪他,总是笑吟吟地说这样也好,人总有老的时候,谁能带着功夫一辈子?

可他这一回,根本无法原谅自己。

要怎样呢?按照规矩,他现在应该在洛阳,应该提着沙梦州的人头回来向师父请罪。而不是抄着手,在村里头乐悠悠地整天闲逛。

要怎样呢?按照孝道,他应该早就护送师父,去一个安全的所在,从此之后,侍奉膝下,再不离开——安全的地方总是有的,譬如三个月前,沈家兄妹动身离开的时候就力劝铁敖跟他们一起回沽义山庄,颐养天年。

铁敖一口就拒绝了,说是自有打算,这老爷子,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打算什么。

该走了,他劝了师父很多次了,这小小山村,根本就无法防守。一家子里头全是老幼妇孺——一个武功废了的老爷子,一个还乐滋滋劝儿子念书的农妇,两个黄毛小丫头,只有一个风雪原能搭一把手,偏偏人家少侠满心江湖梦,没头没脑还不听劝,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娘亲妹子都在家里头,走出村子十里地就胆敢扬名立万。

可他能怎么样呢?揍他一顿?这种小子软硬不吃,打也没有用,而且师父天天说夜夜讲,年纪大了,少冲动,拳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苏旷的心情糟透了,高高兴兴出门去,垂头丧气回家来。

小院是新修的,老毛竹的架子上刚搭的葡萄藤,斜挑出来的竹竿子上挂满了湿答答的衣裳。两个小丫头坐在小凳子上剥风干栗子,二毛剥得细致,细碎白牙在栗子脐上一咬,皮是皮肉是肉,剥好的栗子整整齐齐的,风筝却总是囫囵一咬,吐出来的满是渣子。

两个丫头穿着一模一样的黄花袄子,像两只小绒鸡,头对头的叽叽喳喳。

一看见苏旷,她们一起扔开栗子,跑了过来。

“小毛小毛!大师兄回来了!”

“大师兄大师兄!娘出门了,走之前叫我跟你说,让你把厨房里的排骨剁一剁。”

风筝认了阿秀婶子做干娘,在这个家里谁的话都不听,只把娘的命令当做金科玉律。见苏旷没搭理她,用力去推苏旷的腰:“去呀快去呀!娘说了,叫你回来就剁的——今天是二师兄生日,他最喜欢吃红烧排骨了。”

不提“二师兄”也罢,一提二师兄,苏旷气不打一处来。

“谁爱吃谁自己做去,我没兴趣伺候。”苏旷推开风筝的手,径直往屋里走。

风筝扯着他衣裳不让他走:“哎呀!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师兄最笨了,炒个鸡蛋都不会。”

“不会自己学去。”苏旷第二次推开风筝的手,他心思很乱,想找个地方坐一坐静一静。

风筝恼了,死死拽住他衣裳:“讨厌!大师兄你给我站住!”

“放开”,苏旷一手拂开她,他不经意间手上就带了点力道,风筝一个踉跄,后退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正被跟着进门的风雪原抱个正着,他怒了:“姓苏的,你有火冲我发,拿小毛撒什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