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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必有方(《苏旷传奇》番外)(22)

楚随波退到门口,才踏上木屐,咯噔咯噔,一路远去。

铁敖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目:“若真去了笑纳楼,这时候,生死也该有个信了,萧老板既然还没来销帐,那想来还好……还好。”

福宝坐在门口石阶上,也不顾台阶潮不潮,裤子湿漉漉地洇了一大圈,他似乎也不怎么在乎,只拿着草纸,用力地擤鼻涕。大约是刚刚哭过,眼圈鼻头都红通通的。他一见楚随波,连忙抬袖子擦了擦眼睛。

楚随波拍了拍他的肩膀:“诶,没什么丢人的,我离开家的时候,哭得比你还伤心。”

福宝吸溜了一下鼻子:“我……我也不是伤心,就是我娘一哭,我也想哭。忽然就舍不得走了。”

楚随波手一招,把他带起来:“谁说不是呢?不过,你也别想太多,过个几年,找个安全的所在,把父母妹子接过去,也就得享天伦之乐了。”

“楚大哥说的是。”两人并肩,穿过小院向厨房走,福宝对这位新认识的兄长很是敬服:“不像我师兄,没头没脑的,老撺掇师父,让我娘我妹子跟我们一起走……你说这江湖险恶的……”

两个人的脚步一起停住了——厨房的门开着,阿秀婶在灶前塞柴火,她蹲在地上,灰土布袄子下头,露出老长一截雪白腰身。

乡下人家闲话多,男人不在,收留个孤老头儿,又收留个青年男子,村里头已经有些风言风语了,阿秀婶虽然不怎么在意,但人前人后分外注意行止。像今天这样的,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可能是里里外外忙糊涂了的缘故。

楚随波咳嗽一声,转过眼睛,径直向着灶上走过去:“阿秀婶,我来取开水。”

福宝就猴子似的跳过去,一手拽着娘的衣裳往下拉,随口抱怨:“娘你也不怕冻着——”

福宝的手一碰到那袄子,左手的拇指,食指和掌心就是一阵酥麻。“阿秀婶”慢慢转过头,白皙的面孔上,是黯淡无血色的双唇,和一对水蛇般的眼睛。

她嘴里叼着个小小箭筒,“噗”的轻轻一吹,一枝小箭直钉向福宝肩窝。

福宝闪的也快,塌肩收腰,身子向灶口一撞,虽然难免火烧屁股,但总是避开那枝小箭。好在他那条裤子又湿又厚,一时也烧不透,福宝就地一滚,旋即站起,随手抽出根燃烧的木柴,“芸娘?”

另一边楚随波刚走到灶前,双手提起沸腾的水锅来,锅下炭火齐齐反弹而起,火星里夹着寒芒,相隔不过二尺,一起打向面门。

厨房本来就不大,楚随波只能扔了水锅,向一侧墙边闪去。土墙之中,两柄挠钩一起伸出,房顶板梁带着灰尘雨水开裂,四口长剑交织成网,封死了楚随波前路。

芸娘笑吟吟站起来,拍了拍手掌上的灰,扯下了灰布包头的帕子,一头秀发滚落下来。她斜眼kankan福宝,又瞥一眼楚随波,哼一声:“不堪一击。”

福宝的右臂刚被捅了一刀,左手又酥麻酸软,还真是几无还手之力。他咬着嘴唇,看了看围攻楚随波的剑网,问芸娘:“我娘呢?”

芸娘微笑:“想见你娘?很容易的,拿把刀,抹抹脖子,你娘……在下头等你呢。”

福宝对这样的挑衅居然也没有一丝怒色,又问一遍:“少说那些没用的,我娘呢?”

芸娘单指一点剑网之中的楚随波:“把他拿下来,咱们再谈你娘。”

“好!”福宝果然不愧是风组出来的少年天才,道义与情分之间连片刻犹豫都没有,以木柴为剑,抬手就刺向楚随波眉心。

左手剑!

他那一剑去的太快,木柴带着风,轰得带起一片火焰,楚随波在六人围攻之下本来就左右支绌,那一剑攻来,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左腿横飞,拦腰踢在木柴上,木柴一折两段,小小火苗飞散在四处。

墙后头一截挠钩闪电般一缩,牢牢地扣在楚随波右腿上。

“好极了。”芸娘又抽出截木柴,扬手扔过来,木柴凌空打了几个转,火势更足。

福宝抄在手里,没头没脑地刺出第二剑——这一剑,却是直奔围攻楚随波杀手的后脑勺而去。

那一剑太快,木柴四周火焰都被气劲逼拢,烈烈挣扎,无法四逸。两尺长的硬木直接贯穿了那杀手的后脑,“波”的一声响,他的头发和柴火一起燃烧起来。

福宝松手,略微回带,杀手枕着一团火焰,倒下,未及透脑而出的木炭,烫得印堂一片漆黑。

他倒是公平,一家一剑,绝不偏帮。

楚随波一个“好”字没来得及出口,勾着右腿的挠钩向外猛扯,楚随波本能的左脚在墙上一蹬——乡下人的厨房搭得不太牢靠,红砖抹着黄泥,虽是承重,横向里却不怎么借力。这样一扯加上一蹬,轰隆一声响,半面砖墙倒砸下来,楚随波的身体被硬掏了出去,他头上背上湿粘粘沾着一层砖灰,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两枝剑一左一右封住了他的后颈。

“现在谈我娘。”福宝转身面对着芸娘。厨房里忽然掏了个大洞,寒风带雨一起涌进来,靠着破洞的半边潮湿一片,不受雨的半边,柴火堆上,小火苗已经舔着了半壁木柴。

鸡汤已经熬到半干,浓到扑鼻的鸡香和尸体燃烧的血腥焦臭混在一块儿,整个院子里都是诡异的气息。

“娘——”二毛撒腿就往厨房跑。

“二毛,别过来!”福宝听见妹子的喊声,脑子轰的一声就乱了,转身就往外冲。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二毛被院子里突然出现的那些陌生人吓得目瞪口呆,一时间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小嘴一撇,想哭没哭的时候,一枝长剑已经直袭她的咽喉。

“二毛——”福宝刚冲出厨房小门,长剑已经到了妹子喉头。

夺!一柄尺半长短的刀笔破空而下,钉在剑脊上,接着就是一道黑影,身影和飞刀一样快,刀至,人也到了,他一手握起刀柄,抬臂,那柄钉死了的长剑像条钉住了七寸的长蛇,扭动着从那人手里挣扎出来,剑柄啪的一声反抽在那人脸上。

那人哼都不哼一声,倒在地上,半个脑袋无异于平时,半个脑袋软绵绵的瘫在地上——只是这么隔空借力的一抽,那人半边颅骨已经被抽碎了。

“萧老板,你这管的是哪门子闲事?”芸娘慢悠悠走出来。

“失手,失手,生死簿上多一人,进缴持平,存项多一笔,该项添一个……兄台来生只管向我讨回公道。”萧老板嘴里念念有词,超度般地哼唱着什么,念叨完了,才抬头:“芸娘,有个人销帐之前跟我说,笑纳楼里出了错账。”

芸娘身后,小厨房屋檐下,墙缝里,滚滚的青烟一团一团冒了出来,时不时有小火苗舔着房梁,跃跃欲试地想要烧成大火。春雨绵湿,梁,牖,砖,瓦一时烧之不透,雨水压着烟火,反而整间厨房变成了个硕大的烟囱。乡下人家,讲究的就是个守望相助,眼见不多时四邻八乡都势必要聚拢来。芸娘已经存了速战速决的心思,抬手下令,“杀!”

夺夺夺夺!精铜打成的长钩沿着院墙勾成一排,外头是吐气开声的一发力,小院子的两面墙在漫天灰尘里轰然倒下,不等烟雾散尽,数十枝短箭向着萧老板直射过来。

萧老板黑衣无风自鼓,顺着前襟擦拉一声开裂,他黑衣抓在手中,迎风而动,宛如一面大旗,将点点精锐包裹其间。他距离芸娘不过两丈距离,抱起二毛,一步一步就走了过去,走得虽慢,但周身上下气劲密布,左手衣成天圆,右手刀做破军,守势天衣无缝,进势引而不发,似乎千军万马,也挡不住他的步子。

“账总有错的,萧老板太较真了。”芸娘一边客客气气地解释,一边双手齐挥,水井之中,窜出两条黑影,雪练般剑光一刺其背,一刺其衣。

此剑之快,已不在风雪原下,只是快剑刺入衣中,只深深凹陷,竟刺不透那股气劲,萧老板手中黑衣又是一转,连人带剑一起卷起,重重向下一砸,正砸在突袭背后那人身上,叮叮当当铿铿锵锵一片乱响,黑衣上粘着的箭镞洒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