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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必有方(《苏旷传奇》番外)(4)

苏旷点点头:“再来。”

风雪原急了,他一没练过软兵刃,二没练过长兵刃,竹篾又细又软,毫不受力,积在胸口的一股锐气激荡反复,偏就是手上带不出来。师兄的武功本来就比自己高,再占了兵刃上的便宜,哪里还有还手之地?

他望着苏旷:“师兄,我练剑。”

“我知道”,苏旷足尖又在竹篾上一点,竹篾如灵蛇弹起,风雪原手里一震,苏旷一轮刀光已到身前。他一路刀走得四平八稳,前后左右,逼着风雪原步步后退,直退到院墙,苏旷也已经贴到他面前,左肘在他背后一撞,撞得风雪原跌跌撞撞三五步冲到小院中间。苏旷一抖手:“剑为百兵之君,刃虽三尺,格局千里,师弟,你眼里只有我,谈什么过手切磋?你小心了!”

风雪原眉头一皱,蹬蹬蹬连退三步,手里一丈青竹,挥起一片鞭影,正挡在苏旷紧逼路前。苏旷手里一柄柴刀越走越快,刀刀点在竹篾将起未起之处,力道将发未发之时,风雪原退、转,腾,跃,不求破敌,只将三尺方圆牢牢护在身边。十几招下来,他第二次背脊快要碰在院墙上,这一回他身形一转,已经从苏旷左翼滑了过去,还有余暇侧身问道:“师兄,何谓格局?”

“目有余地,就是格局。”风雪原退得快,苏旷跟得更快,他凌空已至,单刀斜挑竹篾,居中连绕三绕,吐气开声,回手一带,竹篾闪电般绷直,带着风雪原腕肘肩腰向前一冲,苏旷第三次刀背敲在他手上,“还不撒手!”

风雪原一只右手已经又红又肿,竹篾落在地上,他抬头双眼一睁,苏旷反手把刀柄递过去:“师弟,试剑。”

“好!”风雪原握刀在手,翻腕平刺过来。

苏旷沉肩转身,踢起地上竹篾,抄在手里,甩手一鞭,抽在柴刀刃上。那枝竹篾到了他的手上,宛如立即有了魂魄一般,如风逐雪,如影随形,他身随鞭转,步步进逼,小竹梢霹雳声响,一刻不离风雪原喉头腰际,足下腕间,他越走越快,一丈方圆之内全是青影,渐渐已经使出真招,是要尽毕生之力,在风雪原逼仄剑路之中逼出一方格局来。

风雪原跟着越退越快,渐渐已经目不暇接,脚步间乱了章法。

一轮竹影又到的时候,他已经顾不得什么余地不余地,“喝”的一声轻喊,连人带刀直冲向苏旷身前。

苏旷手腕微环,内力已吐,竹篾在柴刀上一缠一带,右臂猛抽——竹篾爆成一团青雾,柴刀凌空飞出,一路横空直滚,“当”得一声斩在院角青石上,已是撕开斑斑铁锈,灼灼毕露锋芒。

这一式见机又快,拿捏又稳,当真是刚柔并济,大开大合,苏旷自己也很得意,仰天就是一笑:“刀兄刀兄,苏某助你一洗陈年暮气!”

苏旷兀自自鸣得意,一直在笑吟吟旁观的铁敖脸色微微一沉。

苏旷手里的竹篾只剩下三尺,他竹做剑势,喝一声:“师弟,小心!”

风雪原一阵茫然,他手心也肿,手背也肿,刀也没了,步子也乱了,气都没喘上一口,苏旷又到了。

“师兄!等一等!”风雪原大叫一声,举起手臂护着头。

苏旷的手停在半空。

“一去锐气,尽失锋芒,像什么话?”铁敖一拍椅背,站起来,“旷儿,站着做什么,讨打么?”

苏旷垂下手,拉出一脸见好就收的架势:“师父,算了吧。”

“胡闹!”铁敖脸上微露怒色,“苏旷,你是要让他在外头动手也叫停不成?”

苏旷瞥了眼风雪原的右手:“师父,今儿是他生辰,阿秀婶子也快回来了,依我看,意思意思就算完了,俗话说得好,城高千丈非一夕之功,冰冻三尺非一昼之寒,欲速难免不达,循序渐进才是正理嘛。”

铁敖慢慢走过来,脸上有些玩味笑意:“哦?几年不见,多读了几天书哪。”

“那是那是”,苏旷活动活动手腕,这么喂招他也累得慌,“师弟的剑法凌厉太过,逼得紧了,不是伤人就是伤己。师父,不如听我一言,今儿就罢了,师弟他年纪又小,悟性又高,只要缓缓雕琢,勤加苦练,必然是——”

铁敖的脸色慢慢沉肃:“必然是什么?”

苏旷眨眨眼睛,发觉不对,声音也小了:“必然是……有所成就的。”

铁敖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好听:“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如此,老夫倒要多谢苏大侠指教小徒了。”

这话实在太重,苏旷风雪原齐齐跪下:“师父!”

铁敖目不转睛盯着苏旷:“福宝,你起来。”

苏旷实在是不明就里,他们师徒如父子,已经近三十年,他说话也是随意惯了,不知道师父好端端的哪里来的那么大火气。

铁敖缓缓从他面前走开:“旷儿啊,为师年纪大了,见识也不成了,别说是教你,连福宝也教不动了,是么?”

苏旷着急了:“师父……弟子有错,尽管责罚……”

铁敖走到院角,俯身去拾那把刀——刀锋入石三寸,他连起两起,竟然没有拔出来。

苏旷刚要爬起来,铁敖已经冷哼:“我没让你动弹。”

风雪原还年轻,眼力劲不足,一见师父要拔刀,连忙跑过来:“我来我来,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

苏旷半路抄着他的胳膊向后一甩:“走开!”

他又是心疼,又是内疚,又是着急,这一手甩得极重,风雪原“呃”的一声叫,扶着胳膊摔在地上。

铁敖扶着腰,站直,慢慢转身:“好身手啊,好身手,得徒如此,铁某人夫复何求?”

苏旷只抬着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半晌:“师父……弟子……”

铁敖走过来,在他肩头扶了扶,那一只干瘦的手重逾千钧,“旷儿,你没错,为师的只是替你高兴哪。一晃也是三年了,你总算是闯出一番天地来了,呵,格局千里,好啊。只是为师的,再也教不了你什么了……”

苏旷拉着铁敖的手,就要站起来:“师父!”

铁敖又是一哼:“我说了,没让你动弹。”

铁敖在他肩头一按,就要拂手离开,苏旷伸手按住他的手,很轻,又很紧,铁敖低头,苏旷痴痴地望着他,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微笑来。

铁敖的脸上,沧桑寂寥,相隔咫尺,却似乎在远望。

苏旷眼底的泪水慢慢涌上来,在眼眶里轻轻抖着,他深吸口气,想要开口,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声啜泣:“呵……师父,你不要我了?”

铁敖也怔住了,这孩子自打会说话起,还从没有哭出声来。

他摇摇头:“旷儿,为师的不是怪你,咳!你起来吧。”

苏旷咬着嘴唇,梗着脖子,握着铁敖的手指:“我不!”

铁敖重重一声长叹,从苏旷掌下硬抽出手来,快步走开,一生耿直的腰杆,也终于有了伛偻。

砰,他重重带上门。

“师父!师父!”两个小丫头没见过这种场面,连忙追过去。风筝用力地拍门,“师父是我呀,我是风筝,开门哪。”

没有回应。

小小院落,只有风吹叶声。

风雪原慢慢溜达到苏旷身边,想要拍拍他,抬手,又放下,撩衣服蹲在他身边,“大师兄……怎么了这是?”

苏旷没有理他,低头盯着手掌,两滴在眼里转了许久的眼泪终于砸在地上。

风雪原左右四顾,想找点什么帮他擦擦眼泪,没找着,又挪到他面前蹲着:“我听说你挺大个英雄,怎么尽哭啊……师父进去啦,先起来。”

他试着伸手想拉苏旷一把。

苏旷头也不抬,一手向外指了指,“我让你走开。”

“哎,师兄,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风雪原试图安慰他,“你先起来,我替你向师父求个情。”

苏旷的脸色本来已经铁青,听到这句话,他慢慢抬起头来:“你再说一遍?你替我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