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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叹(51)

玄衣青年不卑不亢,微微躬身一礼道:“多谢。”

小林野也不管此行目的,转身便走,白筏急起,似乎要离水腾空而行。一团白影行于江海之上,当真曼妙无双。

玄衣青年点头赞了一声,左手急起,大铁锚向手中直飞过来,这数百斤的分量,带着水势,有如一条蛟龙自海中腾出,一旁的士卒全然变了脸色,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他右手已经迎上,轻轻巧巧扣住铁锚,往甲板上一放,回身行礼道:“大人。”

杨喜又惊又喜又骇,连忙问道:“敢问大侠尊姓大名?今日若非——”

那青年摆了摆手:“我从不和官府交道,此行不过受命而来,大人若要平安,还须禁言。”说罢,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杨喜知道江湖多奇士,不多问那是最好不过,连忙一迭声催促开船入港,只是卸下货来,才发现那青年踪迹已经全无。

开元寺里,武田义信已是暴怒,偏偏拿这位死硬脾气的好友没什么办法。手中的肋差几乎快要捏碎,怒道:“你……”

“我又不是武田的家臣。”小林野轻轻拂拭着剑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兴奋神色——“截粮我去了,截不到没有办法。”不管离了多远,截不到就是截不到,小林野决定的事情,任何人也没法更改。

“那人是谁,你心里难道没数?”武田义信出了口气。

“你我心里都有数。”小林野掸了掸右肩:“中原武林数的出来的,也就是那么三五个人物。只不过……我不用猜,他一定会来找我。”

“哦?”

“他一定会来。”小林野缓缓将剑插回剑鞘:“他一定会来还我一个人情……太郎,那个家伙也是个骄傲的人啊。”

武田无可奈何看着这位纤尘不染的剑中之圣,心里也泛起了一丝渴慕——那个诡异的年轻人,那个令小林也赞叹不已的人物,不见上一面,实在是可惜了。

“阿弥陀佛。”吱呀一声门响,门外一航安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抑止的喜悦之色。

“大师,想必是救命粮运到了?”武田的嘴角微微带了一丝讥讽。

“不错。我佛保佑,泉州百姓有生路了。”一航合十道:“三百余船粮食,一路竟然丝毫未损,真是天幸。”

“大师,这贪嗔二字戒条,你怕是都犯了吧?”

“善哉。”一航微笑合十道:“佛门子弟,普渡众生,只要这数十万人命无碍,即便堕入阿鼻地狱,又有何妨?施主,你太执念了。”

武田脸色一变:“哦,大师莫非是一时高兴冲昏了头,来指教我的不成?”

“不敢。”一航道:“只是有个人要求见东瀛小林先生——”他的语气渐渐严厉道:“我早就该想到,二位施主乃是东瀛人士,如今泉州惨状如此,多半是拜贵国所赐,开元寺庙小,不敢再留二位。”

“找死……”武田慢慢从嘴角挤出两个字来,右手已经搭上了肋差的刀柄。

“慢着。”小林野一把扯拄武田:“那个人什么样子,现在哪里?”

一航合十,转门处传来一个清越的嗓音:“不敢有劳小林先生过问,在下京冥,前来赴约了。”

第二十一章 我与大千皆无情

“嗤”的一声轻响,长剑的锋芒划过阴霾的天空,一道白影已从庭园中穿过,掠入大殿之中。身后那人如影随形,剑势半开半阖,封死了白衣人的退路。

白衣人眼见要撞上殿中大柱,足尖忽然在柱子上一滑一抹,人已打了个转儿,借着回环之力,手中剑做刀势,当空直劈下来。

身后之人始料未及,只好硬生生顿住身形,这一撞之间,攻势立即转了守势,双锋相交,只听一声铮响,他手中之剑竟然生生断为两截。

白衣人大喜过望,一剑又到,谁知后到那人竟似乎料定此变,伸足一挑,落下的半截断剑向白衣人的小腹急刺,手中断剑也改成峨嵋刺的招术,直刺白衣人的咽喉。这一记变招端的十分玄妙,白衣人躲不及躲,人腾空跃起,断剑自双腿之间射过,手中长剑变刺为封,刚刚迎上那一式大力猛击。

又是一声钝响,白衣人一下怔住——他掌中那柄十年不曾离身的“落樱龙纹”,赫然出现了一个缺口。对面那人实在太过狡猾,连连双斩在长剑同一点上,任是何等宝剑也受不住这样的大力猛击。

他的脸上由阴转晴,由晴转阴,反反复复了几次,终于勉强一笑:“盛名之下无虚士,京兄,我见识了。”

“小林兄好一式‘回风斩’”,京冥扔下手中断剑,拍了拍巴掌:“京某侥幸了。”

小林野肃穆的面容上开始浮现出一丝微笑,他喜欢眼前的年轻人,言辞之间总是极有分寸,既不说侥幸得胜,又不提侥幸逃生,给人给己都留足了面子。“走吧!”他哈哈一笑,随手把那柄龙纹向后一掷:“彻子怕是已经等急了,京冥,来尝尝武田家的藏酒!”

京冥斜瞥了一眼,小林随随便便回手一掷,长剑竟直没横梁至柄,这份手劲内力,也确实惊人。如果自己未曾练就“乾坤通达”,只怕今天难以从他剑下逃生。

不过,一柄泉州城铁匠铺只卖一两银子的铁剑,就这么换了关东六柄名剑之首的“落樱龙纹”,今天可算赚大了。

“请!”京冥哈哈一笑,与小林野把臂而出。

偏殿竹林之下,彻子果然已经摆下了一壶清酒,几样小菜,瓶身古朴,一望可知是名贵之物。

“彻子”,小林野一伸手,止住了正在斟酒的妹妹:“你去看看太郎吧,让我们两个男人清净些说话。”

“是。”彻子的汉话说的极不纯粹,但还是尽力说了汉语,以示尊敬之情。

“令妹也是剑道中的高手?”京冥微微垂眼,酒淡且碧,若有若无的幽香浮在空中。

“她大概可以算作女子中的第一人了。”小林野淡淡道,但仍然忍不住带了一丝骄傲。

“女子中第一人?”京冥若有所思:“只怕未必。”

“哈哈。”小林野忽然想了起来:“我自然说的是我们日本国内,若是连中国也在内,有贵帮霍帮主在,岂有她动手的余地?”

京冥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小林兄见笑,我看令妹和敝帮帮主只怕在伯仲之间啊。以你兄妹二人的剑法,难怪可以纵横列国。”

“不敢当。”小林野举杯示意:“京兄,我们已经比试了七天了吧?”

“不错。”京冥举杯一饮而尽,眉目间略有忧色,仿佛那杯酒有千钧重一般。

“京兄何必如此,那些俗事,你我容后再议,权且拈花把酒,讲武论剑,岂不快哉?”小林野提起酒壶,缓缓倾出一杯青玉琉璃:“且莫辜负如此美酒,请。”

“好!好一个不负美酒!”京冥仰首,酒已入喉:“小林兄真是快人,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小林野动作谙熟优雅,似乎将全部心力都放在倒酒上一样。

“只可惜大好男儿,竟然与倭寇同席共饮!“一个极清冷的声音凛凛传来,小林野和京冥都是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东北处的大殿房顶上赫然立着个青衣长发的女子,手一挥,一道银光向小林野劈面打来。

“哼!“小林野岿然不动,一双手稳定如初,缓缓斟酒。

“当心!“京冥的脸色却是剧变,挡架已经不及,单掌在小桌一侧一拍,桌面跟着翻起,正挡住那一道银色闪电。

只听“喀喇”一响,银芒一端击破桌面,另一端从一个奇特的角度旋转过来,变尾为首,速度几乎没什么减缓,只是顿了一顿。但这么一顿的功夫,已足够小林野出手,他这回不敢怠慢,双掌齐出,结结实实击中那道银芒,赫然是流星锤一个锤头。

小林野倾力一击,力道何等之大?那锤头被硬生生接住,势头一顿,谁知又是当空一转,另一侧锤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腰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