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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叹(66)

“后来我们定居此处,也有了遥儿,我们夫妻倒也逍遥……”那女子接着道:“直到有一次,我下山进城去卖天麻,被几个无赖纠缠,幸亏一位军爷搭救,送我回家。这才知道,那位军爷就是鼎鼎大名的戚将军。他一眼就喜欢上了我家黑狼,我夫妻本来执意要送他,但是黑狼性子拧,死活不肯走。戚将军不愿意夺人所爱,就告辞了。我夫君素来仰慕戚家军忠烈,这次又蒙他搭救,于是决心再为他觅下一条好狗,算是天遂人愿,不出一年果然让他给找到了,亲手送给戚将军。后来听说那条狗忠心守卫,立下不少功劳。后来,我夫君也就入了戚家军,训练军犬,也算为国家做点事情;再后来……”

忽然,脚步声打断了那女子的述说,京冥奇道:“这群人,怎么又来了?”

这一回,他们脚步几乎是疯乱,似乎后面有什么极可怕的敌人再追着一样。

獒犬开始狂吠,来时的那匹骏马也忽然长嘶起来,无数夜行动物带着血腥逼近。

京冥霍然而起:“这回糟了!”

是狼,狼群。

这里地处乌岩岭,素来并未听说过有狼群出入,但是这一次,来得却显然不少。外面的骏马自然地长嘶,奋力向外奔去,不知跑到哪里。

“进屋!”京冥打开了大门,一群汉子一涌而入,将偌大的小屋占了个满满当当。

黑影一闪,一条灰背巨狼一跃冲上,还没来得及咬住前面一人的脖颈,已被京冥一把抓住长尾,重重砸在地上,他丝毫不敢怠慢,一下、两下、三下……直到狼尾断成两截方才停手。

没来得及冲进木屋的几个人几乎在同时被扑倒在地,锋锐的牙齿切断了咽喉,无数条黑影在瞬间扑上,肠子被拖了出来,惨叫声嘎然而止。

京冥手脚不停,将炉灶踢在门口,接着抱起柴草扔了上去,熊熊烈火顿时燃烧,在人群和狼群只见筑起一道火的篱笆。

京冥小时候便曾听师父说过——狼群凶残胜过虎豹,尤其是北方的沙漠、草原,倘若遇上狼群根本就没有逃生的机会。眼下狼群数目虽不是极其巨大,但是,小屋里的二三十人却正好是它们的佳肴。

火堆虽然能阻得它们一阻,只是……这火又能燃得多久?

忽然一声惨叫,京冥大吃一惊,一只灰狼从屋顶的裂口窜了下来,一口咬住一名男子的后颈,京冥挥起一柄锄头,几乎是全力劈下,狼头被生生砍下,狼吻犹自死死咬在那人后颈之上。

看着那屋顶的裂口,京冥心中却忽然有了计较。

他伸手扣了扣房梁,细细计算着椽木的承重,用力一托,将屋角的水缸送了上去,这手功夫一现,登时是一片啧啧的惊叹声。京冥手脚不停,一样样将屋内笨重物事送上,那古旧的屋椽顿时咯吱咯吱响了起来,似乎即刻便要坍塌。

京冥蘸了狼血,在地上写道:“有人识字么?”

一名男子连连点头,口中激动万分的说着什么。

京冥摘下墙上一卷绳索,一端小心翼翼系在房上,将另一端递给那名男子,手下写道:“我这就出去引开狼群,你们带着她母子离开,打开大门和后窗,绳索系在屋后树上,明白?”

京冥又写:“千万记得打开大门与后窗,诸位当心!”

事不宜迟,京冥咬牙拾起锄头,纵身从火堆之上跃了过去——无数双闪着绿光的眼睛,沿着山坡摆开阵势,足足有一百余只。

今年的冬天分外寒冷,饿极了的群狼终于聚在一起,饥饿使得它们分外凶残,在它们口中,京冥不啻是一顿可口的甜点。

“呀——”手中的锄头开始翻飞,狼群的杀气激起京冥的杀气,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动手大杀一场,今天,他决意要面对一次最原始的较量。

狼群的注意力果然集中到了他身上,一条又一条黑影投入战圈,化作血肉的暴风雨。京冥不敢有丝毫懈怠——他的手若是缓了一缓,这里,地上的两具白骨,就是他的榜样。

这可能是他一生中走得最艰难的一段路,锄头无数次在柔软的腹部划开。京冥目测了一下离小屋的远近,转身开始狂奔,红了眼的头狼跟着追上,整个狼群、整个狼群跟着追逐了起来。

京冥存心要用他一身轻功,试一试狼的速度。

很久没有这样疯狂的飞掠,乌岩岭黑黝黝的一片,此起彼伏的脊梁在月光下涌起黑色的波浪。

气竭之前,京冥全力一纵,跃上一株大柏,手脚齐用,迅速攀上顶端,他这才长叹了口气,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草原上的狼群不可阻挡——在无边无际的原野,绝没有人能和这样的野兽拼速度和耐性。

那屋里的人,该撤到安全的地方了吧?即使还有几头狼冲进去,二十多个大男人加三条獒犬,也不至于还有什么问题。

京冥缓缓条理着内息——他没有时间和这些畜生耗,他必须马上赶去台州,澜沧正面临着极度的危险。

一刻钟,又一刻……京冥站起身来,忽然昂首长啸一声,振臂飞下,长发在半空鬼魅般扬起,双足已点在头狼的背脊之上——他这一点,几乎已算到极致,接着用力一顿,再一次掠起,这一落一起,已冲到了狼圈之外,而那条头狼哪里经受的起如此大力?背脊早被活活踩断。

将群狼引入木屋,自己从后窗跃出,拉动机关,京冥一遍又一遍心算着分寸的捏拿,无数次狼口的热气都喷到脖颈上,说不害怕那是自欺欺人——他就算是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也决不想落得这么个死法。

转眼,京冥又奔回了原来的地方,他猛地抬头,脸色却骤然变了——小屋的大门,是紧闭着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京冥去势如奔,心一横向门上冲去——

如果有埋伏,他也只有认命。

没有埋伏,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地的躯体,适才那温和柔婉的少妇正抱着女儿,倒在离门只有一步的地面。

三条獒犬的身上有数不清的铁器的伤痕,显然是在瞬间遭到了致命的攻击,但即使如此,地上还是倒下了五个男人,带着惊骇的目光,咽喉被准确无误的洞穿。

只是一个出神,京冥肩头猛地吃痛,竟有一头恶狼已经扑了上来,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回身便是一拳,打在灰狼的鼻子上——那是狼的命门,一声钝响,灰狼已经软绵绵的倒下。京冥也一掌拍开后窗,窜了出去。

当第一只狼从窗口跃出,京冥毫不犹豫地拉下绳索。

喀喇一声巨响,灰尘扬了漫天,整个屋顶夹杂着千斤重物砸落下来,覆盖着满地的罪恶和血腥。

“畜生!畜生!畜生!”京冥几乎是暴怒了,生平第一次有了嗜血的冲动,灰尘中,他捡起一把单刀,纵身向着四散奔逃的残余恶狼砍去,血飞腾着,模糊了他的眼睛,又顺着额角和眼角流下,竟显得一双眼睛已是血红。

这样不要命的章法倘若遇见火鹰,必定一招之内就没了性命,但是用来对付狼却是正好,没有一头狼可以逼近京冥的刀锋之内——适才至少压死压残了六十只的同类,余下的群狼已经转身开始逃奔。

那不再是一刀,只是漫天的血光在疯狂怒吼。京冥终于快要疯了,那故意嘟哝着嘴递上粥碗的孩子,最多不过八岁,怎么有人忍心,就将她一刀砍死在母亲怀里?

而他、霍澜沧、铁肩帮、天网、十年的青春、大半条性命和赖以维持的理想本就是寄托在这些人的身上——

替天行道,这,就是天道么?

“畜生!畜生——”刀刃已经卷了,只是京冥浑然不觉,重复着最简单的动作——劈!

咯的一声,刀刃脱手飞出,手里仅仅剩下了刀柄,京冥脚下脱力,身子直直摔倒在地——这才发现,狼群早已逃远,适才劈砍的,不过是地上的残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