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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聆诉堂前语(49)

作者: 相与步于中庭 阅读记录

魏浅予也不辩驳,拿着树枝挑灶膛里熊熊烈火,火光映在脸上忽明忽暗,笑着说:“我早说了,你还不信。”

他从生下来身上就绑着聆染堂,养了十八年的手,肩上担子太沉,这辈子注定做什么事都不会轻快。

临近傍晚时候,梁堂语还没回来,五婶前些天酿的米酒差不多到时间了要开坛。魏浅予和茶罐围过去看。陶瓷盖子一揭,薄膜一开,香喷喷甜腻腻的酒香就飘满屋子。

茶罐要拿手抠,被五婶打了一下,用勺子舀出一点盛在碗里给他们尝,发酵过的米软糯,入口即化,醇甜又带着酒香,茶罐吃不够,五婶让他别贪嘴,吃多了要醉。

她今晚要做桂花米酒圆子,桂花还是魏浅予帮忙采的,等梁先生回来一起吃。

魏浅予也想等他师兄,明儿个他就要走了,今晚他有很多话要说。他要问他师兄问题,问他期不期望自己回来,如果他师兄说要,那他就竭尽所能的回到这里。

他早早坐在荷风山馆里等着,心里想好千万般说辞,却不曾想没等回梁堂语倒是先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这时候天还没黑透,魏浅予看来者不善,绕到在廊上把人拦住,问:“二叔又来做什么?闻着我家饭熟了,掐点来的?”

梁初实连日吃闭门羹,心里窝了一肚子火,把乌昌圈里自己能搭上话的都叫上了,没给他好脸色,问:“你不配跟我说话,梁堂语呢?”

“我师兄还没回来。”

魏浅予瞥过他身后七八个人,有几个面熟的但大多不认识,“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别惊动了我师兄。”

“瞧瞧,瞧瞧。”梁初实虚点他,对着身后人说:“梁堂语不知道从哪领回来的野小子都敢做梁园的主了。”

魏浅予想跟他吵架,又怕惹他师兄生气,梁初实撞着他肩膀领着一群人直下廊去,看样子要去书房。魏浅予见走在后边的人腋下夹了卷轴,紧了下眉绕小路去找茶罐,贴耳吩咐过后又赶回书房。

他师兄不在,他不能让这群人撒野。

第43章 做你的眼睛

梁初实是抱了破釜沉舟心思来的梁园,这些年一桩桩一件件他都在心里头记着,连日在外吃气遭罪,心里撺的陈年炮仗彻底被点着,怨恨堵在嗓子眼,一天都咽不下去,一刻钟都等不及地要来找梁堂语清算。

当年分家,梁初实占了大头,但如今一样不剩的全从手里溜走,现在连六品斋都被沈家收购,他想继续留在店里,做个分店长混口饭吃,可沈启明一点面子都不给的将他赶出来。

他们梁家曾经也是乌昌大户,到他爸那辈都还在收音机上接受过采访,沦落至此,他不服。他怪沈家刻薄无情,更恨梁堂语把人得罪后就不管不顾躲起来。

这些年,他大侄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地龟缩在这梁园里过日子,不在乎前程,不用走动经营,可他需得养家糊口,他得为了名利奔波。

当初说了分家后各不相干,可两个都姓梁,源自同一份血脉,祖祖辈辈传到现在的手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如何能分得开?这些年,梁堂语造下的孽他背着,被沈家下落,被旁人戳脊梁骨。

他不甘心,他发了疯,既然自己落不到好,那梁堂语也别想置身事外,大家同归于尽谁也不要沾谁的光。

他大侄子不是被外界传的清高吗?不是能坚持走六枯山水不变革吗?呸——都装他妈的!他要不是个睁眼瞎子怎能这么安生,下贱胚子竟然踩着他赚好听的名儿。

魏浅予傍晚在书房给章子雕边款,开了灯没关,书房四面的门都敞着,暖黄的光从雕花窗透出,像盏夜里的灯,湘夫人蹲在门口光影纵横的台阶上舔肉垫。

杂乱脚步声从洞门传来,它叫着蹿进花坛草里没了影。

梁初实站在边上把领来的人都客客气气让进门,回头见魏浅予站在院里,正瞅着他,脸上烦躁尽显。他冷哼一声嘲讽:“小东西,赶紧把你师兄找回来,晚了,明天乌昌可没他这号人物了。”

魏浅予没好脾气说:“你在放什么屁,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看着屋内人影摇晃尽是不速之客,眉头紧紧搅在一起,他明儿个就走了,还没好好跟师兄道别,还没有好好说说心里话,就来了这么一群人跟他抢师兄,看架势一时半会儿没法消停。

梁初实以为他的烦躁是因为自己的话,紧绷的扯了下嘴角,“死鸭子嘴硬。”

梁初实朝他不情不愿的冷嗤,心说一会儿有你受的,他进屋招呼自己请来的人在梁堂语的乌木灵芝纹茶桌前坐了,从底下拿出一小瓶金骏眉在洗过的茶具里沏上,“我们等等,他在艺专教课还没放学。”

说完还不忘不阴不阳的加上句,“我这大侄子,旁的不行,倒是能屈能伸混饭吃。”

他们把一张桌子围满,魏浅予进门后跟众人隔段距离靠着中间的大画案,毛毡顺着沿耷下一指,正好垫腰,动着心思揣测这次他又想作什么妖。

茶香扑鼻,色浓汤清,一壶茶带着热气每人分了小杯,夹卷轴那人品了两口抬起头,目光朝这边扫来,问:“我见这小友面熟,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一出声,所有人都看过来。魏浅予顶着各样探寻地目光,浅浅淡淡笑。他知道这老头叫陈澄,画得一手好朱墨,前年七十大寿给沈家送了帖子,他过来走动了走动。

“保不准的。”魏浅予并没有说破,随意道:“我好爱凑热闹,经常跟着家里人参加大展评会什么的。”

陈澄端着小茶杯,视线从他手腕上扫过,上边只有一条穿金珠的红豆手串,问:“你爸叫什么?”

魏浅予也不在乎他有没有认出自己,显摆似的把袖子腕上去刻意将手腕露出来,“我爸不让我在外提他的名,他从小教育我,只有街溜子才会张口闭口拿长辈出来充派头。”

他说着,拇指捻动掌心,促狭地看向梁初实,神情揶揄,意味了然。

梁初实闷着声灌了杯茶,用眼角恶狠狠剐他。

没人再刨根问底,窗外的天黑透了,湘夫人在门口打了两个转,似乎是想进来又不敢。

梁堂语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出现在院里。魏浅予最先听见,这屋里谁都没得他那么好的脸色,欢喜着迎了出去,叫了声:“师兄。”

“嗯。”

梁堂语在路上就从五婶嘴里知道书房来了好些人,透过门框扫了眼屋内又收回,在他从台阶蹦下来不稳当时候抓住手,手很软,指尖泛凉,像块玉。再看他身上还是单薄的衬衣,不合时宜地想,转季节毛衣该早点添置上。

书房内灯光敞亮,梁初实的声音就在这时从里头传出,“大侄子,你进来,今天陈老有事要你帮着长长眼。”

魏浅予抬起脸,眼角神经质地抽了抽,讥诮笑了,心里有了谱,知道那老狐狸准备作什么妖。

梁堂语没有他这么多的心思,只是应声踩着台阶进门,魏浅予跟上他,直到踏进门槛才想起两个人的手还握着,就在这时,握着的手自然而然松开。他们一前一后进屋,差了不到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