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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以后(22)

江砚道:“其实是我想进生死境里一趟,我的修为比不得萧族长,所以想打听一下生死境里情况,多做些准备。”

赫连铮听了这话下意识想问他进那生死境做什么,没等他开口,江砚自己就补充了一句:“我进生死境的原因实在是不便同赫连兄说明。”

赫连铮看向萧绾,江砚要求的人是萧绾,他不能帮萧绾回答。

谢慈在后面听得直想打哈欠,江砚是有什么大病吧?就为了这么点事把赫连铮从涂山叫过来,还带着一只狐狸来,在苍雪宫掉了毛他来打扫吗?

坐在贵妃榻上的假谢慈此时同样也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赫连铮收到的那一只纸鹤多半是出自这假谢慈之手,只是他为何会帮江砚的忙?

谢慈盯着他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萧族长愿意为在下解惑吗?”江砚的模样看起来甚是诚恳。

若是没有生死境里的那一桩事,萧绾现在肯定要好好折腾折腾江砚,但她心虚,底气不足,比起报复回去,她更想知道江砚和谢慈两个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如果江砚和谢慈知道是自己从他身上拿的龙珠,没理由到现在还不拆穿她。

她心中的疑问太多了,又不能明着问出来,只含糊道:“谢宫主不知道吗?”

江砚回头看了昏昏欲睡的“谢慈”一眼,萧绾的这个问题很是莫名,又想到萧绾上次来苍雪宫被谢慈讥讽一番,江砚当下觉得自己明白萧绾的心思,他神色淡了些,回道:“他怎么会知道?”

“是吗?”萧绾唇角含笑,将信将疑。

江砚道:“萧族长若是不愿说也没有关系的。”

“谢慈”大概是觉得这里太无聊,他从榻上起身,向偏殿走去,江砚与萧绾僵持在原地,赫连铮稍作犹豫,跟了过去。

他师弟心里肯定藏着事,他们两个可以好好聊聊,也许他能帮他些什么。

谢慈跟在他们的身后,观察着假谢慈,不怪赫连铮与江砚看不出来,他与他实在是太像了。似乎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彻头彻尾取代自己,没有人会知道真正的谢慈已经死在生死境里。

谢慈觉得好笑,书上说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如今看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这世间是否有一个人,能够一眼看出那不是他。

如果李青衡还在,他会认出他吗?

不知不觉间,他们来到谢慈的寝殿,假谢慈走在前面,伸手推开门。

他身后的赫连铮开口道:“阿——”

他的一声阿慈还没有叫出口就被“谢慈”打断,他侧头瞪了赫连铮一眼,警告他说:“不许叫我阿慈。”

他凶狠的样子让谢慈自己都有些迷惑了,这真的不是他谢慈本人吗?

赫连铮不想为这点小事再跟“谢慈”吵起来,他紧跟在他身后,趁他要关门的时候厚着脸皮挤进寝殿,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是谁惹你生气了?怎么师兄每次见你你都拉个小脸?跟师兄说说,师兄给你开解开解。”

“谢慈”揉了揉耳朵,回了他一句:“管好你自己吧。”

赫连铮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反驳道:“我怎么了?我这看起来不比你好多了?”

“那是谁进了人家禁地差点没命?”

赫连铮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子,回道:“一个小小的意外,我现在好好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吗?”

“谢慈”站在那里,没有看他,也没搭话茬。

于是赫连铮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想要引起他的注意,效果不太理想,他讪讪环顾四周,地上铺了一张猩红的毯子,厚实又暖和,香炉升出袅袅青烟,于日光之下消散,他这个小师弟向来会享受,倒不用担心他会亏待了自己。

不过赫连铮还是觉得这里与从前不大一样了,他回忆了一会儿,问道:“墙上的画呢?我记得之前这里挂了挺多师父的画像的,你都给收起来了?”

赫连铮上次进到这间屋子还是四年前苍雪宫刚创立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半面墙上全是李青衡的画像,当时赫连铮大为震惊,随后感慨怪不得师父更心疼他,自己就没有师弟这个觉悟。

“烧了。”

而现在,“他的师弟”这样说道。

“烧了?”赫连铮下意识皱起眉头,又想眼前之人可能是在同自己开玩笑,问道,“好好的画怎么给烧了?”

“看着心烦。”他说。

赫连铮看着眼前神色冷淡的“谢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想不到有一天小师弟居然会把师父的画像都给烧了。

“你真给烧了啊?”他又问了一遍。

“谢慈”懒懒地看了赫连铮一眼,没说话。

赫连铮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叹着气,师父呦,师弟他好像开始叛逆了,要不你给他托个梦管一管呗。

谢慈无声看着这一幕,好像在浮游的尘埃里看到逆流的时光。

很久以前,江砚曾问过他类似的问题,如今假谢慈回答赫连铮的话,与他当日说的,一字不差。

只是不知道他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中会不会有一点难过。

李青衡死在冬天里最后一个节气,那时谢慈的生辰刚过去不久。

他死去的那一日,已经多年未见落雪的天虞山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雪满长空,天地缟素。

他没有师父了。

赫连铮跪在李青衡的尸身前失声痛哭,而谢慈则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平静的面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李青衡的离去其实早有迹象,他的身体在很久以前就不大好了,却又不停地在炼制丹药法器,是谢慈粗心大意,贪图玩乐,所以什么都不曾发觉。

在李青衡死后,谢慈从来不去回忆与他有关的旧事,他将那很长很长的一段过去都关进了不见天日的匣子里,尘封进永不干涸的海底。

那时他以为终有一日,他可以将自己血肉里关于他的一切全都剔除,而不是一想起他,心脏就疼得好像要碎掉。

真的太疼了。

第15章

李青衡的后事是由赫连铮一手操办的,他在这世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就只有他们两个徒弟。

谢慈亲眼看着他的棺椁被埋进深深的地下,赫连铮为他竖了碑,在碑上刻了字,谢慈则什么都没做。

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做了一场奇怪的梦,梦境被一团雾气笼罩,他隔着那层雾气,什么也看不清。

李青衡下葬后,没等到他过了头七,谢慈就回到苍雪宫。人活在世,这些生死别离都是寻常之事,不必哀伤。

这一年苍雪宫来了许多新人,江砚为这些新人办了一场宴席,席间他们把最好的酒、最好的肉都进献给谢慈,又有说话风趣的弟子陪在他的身边不停说着笑话,他侧耳倾听着,好像李青衡的死对他来说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向来都是这样。

美丽的舞姬身穿彩衣在鼓上翩翩起舞,白衣的乐师弹奏箜篌,有人高唱南国采莲的曲子,谢慈跟他们一同喝了一夜的酒,听了一夜的曲子,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