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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棺见喜(7)

大妈吐了一口口水,骂道:“什么算命的,那个老太婆就是个出了名的戳把子(骗子),不信你去问咯,大家都晓得,就连她自己家妹子都说了,说她娘老子天天就晓得在外面骗人……”

租户在大妈这里津津有味地听完了关于那一家的故事:骗子神婆跟自家女儿因为骗人闹翻老死不相往来,最后女儿跟她断绝关系,以至于骗子老太婆只好从街上捡了个瘸子婴孩给自己养老。

在大妈嘴里,无论是那名为七婆的骗子神婆还是那个叫李秀的男孩,都是同样神神叨叨不知好歹的家伙。

可租户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个男孩,心里难免有些嘀咕。

那个李秀的男孩被打成那样,看着还是挺可怜的呢……

*

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可怜的李秀爬上狭窄陡峭的楼梯到家时,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开门时,李秀不小心踢到门口的东西。

那是一双看上去已经很旧的米色女士高跟鞋,被李秀踢到后就歪歪斜斜倒了下来。

看上去外婆今天也有客人。

李秀一边想着,一边白着脸,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家门。

开门后,熟悉的劣质檀香味瞬间包裹住了李秀。李秀家的玄关(如果这地方真的能算是玄关的话)正对着狭窄无光的餐厅,右边是小段走廊,连接着所谓的“客厅”,再往左边走,则是同样狭窄老旧的厨房。

绕过餐厅,在那一张歪歪斜斜的餐桌后面则是一条微微歪斜的狭长走廊,连接着不同的房间。很显然,这样的格局只会这个家显得异常逼仄压抑。可李秀从有记忆起就一直在这里生活,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需要抱怨的。

如果真的有什么让李秀觉得苦恼的话……

那就是他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外婆就不太喜欢开灯了。

现在也是这样。

外面的天都快黑透了,家里还是没有开灯。只有客厅深处的放置的神龛里,电子蜡烛散发出来的红光,给家里增添了一点稀薄的微光。

“呜呜呜……呜呜……”

连续不断的微弱哭声从客厅那边传了过来。

李秀往哭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外婆就如同以往一样坐在四方桌的后面,而另外一个中年女人正弓着背,背对着李秀压抑的哭泣着。

李秀想起门口的女士鞋,并没有太在意。会来找外婆的客人并不多,而这名中年女人似乎是最经常来的一个,反正时不时地李秀就能听到她在外婆这里哭。

“我回来了。”

李秀垂着头,低低往客厅那边说了一声。

从小他就养成了习惯,在外婆有客人的时候绝对不会上前打扰。

他本来还以为外婆会跟以往一样对他不予理会,结果这一次,外婆却直接起了身,掠开客厅门口的串珠门帘,颤颤巍巍地朝着李秀探出脸来。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老人的声音影子里显得格外尖锐。

“我……”

李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怕被外婆看到自己脸上的伤。

当然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紧张是多余的。

那对包裹在细密褶皱中的浑浊眼球虽然直直地对着李秀,外婆却根本没有问起李秀的伤。

“赶紧去给你哥哥送饭!”

“快!快!”

“要是饿着你哥可怎么办?!”

“你跟我说过的,到了新学校你就能早点放学了,能回家好好给你哥送饭了!可你看看你,这时候你才回来——”

李秀在外婆急促的催促下抿紧了嘴唇。

“嗯,我以后早点回来。”

他低声应道。

房间里光线暗,外婆眼神又不好,大概也没看到他脸上的伤。

李秀一边对自己说着,一边拖着脚步,一瘸一拐地进了厨房。

说是要去给哥哥送饭,李秀在厨房里却并没有开火。

他只是熟练地从米桶里勺当了两把生米放在瓷碗里。

紧接着,他从架子上取下了一个不起眼的罐子,打开后,他晃了晃罐子底,从中取出了一些细细的黑色粉末。

那是他之前就备好的香灰。

将香灰和生米搅拌均匀后,李秀单手端着碗,走过狭长地走廊,一路来到了走廊尽头的小房间。

“嘎——”

终年不开灯也不开窗的房间里一片漆黑。

不过,隔壁邻居开了灯,隐隐有些光,从墙角那已经被灰糊成半透明的旧窗上方透出来了些。

房间里乱七八糟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有些是外婆平日里去别的小区收的塑料瓶和硬纸壳,还有一些廉价的香炉,八卦镜什么的。

在阴影之中,往日粗糙浮夸的骗人道具,莫名也有了些许真实的阴森感。

房间的一角有张不知道多久之前捡回来的双人床,上面也同样堆满了杂物。

李秀垂着眼帘往床铺走去。

他半跪下来,将手中的米碗往了床底下。

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又牵扯到了身上的伤,整个人疼得打了一个激灵,差点脱力直接摔在地上。

好在最后关头,他还是稳住了身形。

“哥,吃饭。”

因为太疼了,今天他招呼哥哥吃饭时有些敷衍,只是低低地嘟囔了一句。

旧床的床板早已布满灰尘。

床下的影子漆黑。

房间里很安静,静到隐隐能听到客厅里外婆同客人之间模糊的对话。

“唉,可不是吗……确实不爱说话……腿也瘸……”

“这有什么办法嘞,当初我就跟你说过,是你自己不听话……”

“算哒算哒……反正也不真指望他养老……”

……

李秀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双手撑在地上,慢慢滑了下来,靠在床边坐了一会儿。

之前被王荣发那帮人揍过的地方愈发滚烫肿胀,李秀现在也顾不上疼了,只能拼命祈祷千万不要骨折,毕竟不久后就有一次模考,而根据他跟启明签的合同,他起码要考到年纪前五才有保底的生活费和奖金拿。

要是真的骨折的话,就太耽误他考试了。

隔壁那一家人应该是吃完了饭,正打开电视看呢。没有营养的肥皂剧对白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笑声和对话声传来,明明听得分明,却遥远得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

李秀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脸白得就像是一张被水渐渐浸透的纸。

终于,他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遍体鳞伤的身体佝偻着,他无声无息地倒在了房间脏兮兮的地上。

侧过头,他只能看到床底漆黑的影子。

还有阴影中白色米碗那泛着微蓝的轮廓。

“哥……“

李秀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喃喃开口道。

“我今天又被那群家伙欺负了。”

……

“我想跟他们打架,但是打不过。”

……

“疼死我了。”

……

没有人回应李秀那带着一丝颤音的低语。

房间里依旧只有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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