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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九朝五(31)

作者: 季阅 阅读记录

乔谨没有出声反驳。

“您的这种包容的态度, 和路先生对您的资助人身份有关吗?”心理医生试图让他理清楚, “您能分清楚和路先生的这种关系是因为感恩, 还是因为爱情吗?”

乔谨常常想这个问题,但是从没有得到过答案。

因为他的重重困难,路评章资助他上学, 给他母亲看病, 就连轻松的工作和优渥的生活也一手包办。

他欠路评章太多。

心理医生似乎看透他所想,接着问:“这对路先生公平吗?”

乔谨额头抵在交叠的掌心里, 在阴影中闭上眼。

他思考了许久,把内心深处的想法层层剥开, 艰难地披露在灯光之下:“……我不配对路先生说爱。”

他的表情太消沉了, 以至于心理医生有些不忍继续。

“我没有资格。”乔谨维持着颓废的姿态, 终于说, “可是路柏杨是他的弟弟, 他爱他也是正常的。”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情。”心理医生说, “爱情是唯一和独占的。您不需要说服自己接受‘路先生也爱其他人’这件事。”

“我不知道。”乔谨又陷入了痛苦中,“路先生身边从来不缺人,或许我只是其中一个。我不能反抗, 也不能争取。我妈还在医院里, 她的生命靠路先生在支撑。”

“您可以反抗,可以争取。”心理医生鼓励他, “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 您都可以拒绝或者争取一些事情。这并不冲突, 路先生不会把您和您的家人怎么样。我想, 如果他知道您对他一直是这种想法,他会伤心的。”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乔谨抿紧唇角,望着她。

这眼神她太熟悉了,她从无数个患者眼睛里都看到过类似的目光。

“我完全可以理解您。”心理医生安抚他,轻声询问,“您想通过这场‘斗争’,改变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乔谨又说,“我可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我想要理理清楚。”

“我先帮您问一下能不能继续出去工作,可以吗?”她询问道。

乔谨点点头,整个人脱力般窝在沙发中。

心理医生穿好外套,跟他道别,然后出了门。

难怪外面枯枝乱响阴沉寒冷,冬天的第一场雪已经下起来了。

只是那雪花虚弱式微,以至于透过窗看不清楚。

路评章站在门前的路上,身旁矮绿的四季青已经蒙了一层白色的面纱,脚下因为他来回的踱步不见一丝雪花。

司机小常和尹秘书不远不近地站在树下,不时皱眉望过来。

心理医生面对着路评章松了一口气,一张嘴白气先呼出来:“乔谨目前是轻度焦虑和抑郁,但是程度正在加重。”

“我不知道他在闹什么,”路评章比这黑夜更加暴躁,掉在身上的雪花加重了这种沉闷的感觉,“他为什么就是抓着这件事不放。”

“似乎还有其他的原因,跟您前段时间被拍到和其他人共同出入宴会有关。”心理医生说,“乔谨出于感恩心理,对您的要求几乎从未反抗过,这件事压的越久,阈值就会越高,现在已经爆发了。”

路评章拧着眉看着她:“他对我仅仅是感恩的心理?这不可能。”

心理医生明确地露出了同三年前一样不赞成的眼神:“之前我曾经两次提醒过您,对于乔谨,您和他之间的关系最好能做一些改变。”

路评章深深呼吸,压制下雪都浇不灭的火气。

这心理医生的每一次的预判都准确的令人发指,所以路评章才如此的焦躁难安。

“我该怎么做?”路评章问。

心理医生欣慰地笑了笑,围巾绕着她,保留着从室内带出来的温度:“我还是建议您放开手,给乔谨自由。”

路评章沉默了片刻,按了按额角:“不可能。”

“他需要正常的社交,这对于缓解他的焦虑很有必要。”她无能为力般叹了口气,无奈道,“不然等下一个节点到来,你们会有更加严重的第二次爆发。”

“什么时候?”

“听说乔谨的母亲情况不太好,或许是她去世的时候。”心理医生说,“乔谨一直认为您和他之间之所以不平等,是因为您一直是‘付出者’,他是接受者。您一直在这段关系中占据着非常有利的地位。”

路评章从没觉得自己占过什么有利的地位,但是出于对这位医生的尊重和敬畏,勉强没有出声反驳。

“您应该庆幸这件事爆发出来了,不然拖的时间越久,伤害就会越大。”

心理医生建议道:“给他一段时间思考吧,这期间您可以继续表达自己的爱意,以单纯的倾诉的方式。他会明白的。”

天上的雪花仍在飘,风也继续刮着。

窗户上透出月色一般冷清的光,仰头就能看到。

路评章被吹了凉透了,沉默许久,才终于动了动麻木的双脚:“我试试。”

路评章回到家,乔谨仍旧坐在沙发上。

路评章把濡湿的外套脱下来扔在门柜上,不知口袋里什么东西没取出来,砸在柜面上当啷作响。

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因为烦闷,领口的扣子开着两颗,袖口也卷起来,露出整条结实有力的小臂。

他走进沙发,乔谨垂着眼,无视了他习以为常的压迫感。

路评章把头发向后抓了一下,坐在了茶几上,只要他身体前倾,他们就会离得很近。

“想去上班?”路评章问。

乔谨似乎没料到会是这么干脆的开场,犹豫了一下,点了一下头。

路评章也点点头,看着他问:“还想要什么?”

乔谨没办法回答。

路评章消耗着自己的时间,等着他提出要求。

室内温度攀升着,路评章又解开了一颗扣子。

“我想先搬出去住。”乔谨抬起眼,望着他,“可以吗?”

路评章呼出的气都变得灼热,他拿起桌上的烟盒来,捏来手里片刻,又扔回桌上。

“你想走。还要问我可以不可以。”他盯着乔谨,眼神深不可测,“为什么?”

乔谨别开眼,又微微垂下头。

路评章身体往前压了压,问道:“医生说,是因为我是你的资助人,你念着这份恩情在,对吗?”

乔谨思绪变得很难,过于安静的氛围让他耳朵快要发出嘈杂的鸣响声。

路评章死死盯着他,在这如有实质的视线中,乔谨幅度极其微小的慢慢点了一下头。

路评章险些心梗。

他付出了多少,钱、时间、心思,最后只得来一句‘恩情’。

“只是这样吗?”他克制着没有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却忍不住质问道,“只是这样吗?”

那压迫感太强了,乔谨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路评章咬了咬牙:“你看看我是谁,乔谨,看着我。”

乔谨当然知道他是谁。他下辈子恐怕都不会忘记。

路评章拿起被自己扔掉的烟盒,从里面拿出来一根咬在嘴里,点烟的手都在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