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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夏至(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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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上午,夏漓睡到自然醒。

坐起身时脑袋几分眩晕。是酒后征兆,她很清楚。

但喝得不算醉,任何事情都能想起来,自接吻开始,到他们倒在沙发上,卧室、浴室、书房……

夏漓骤然一顿,急忙爬起来。

许是听见了她慌乱的脚步声,她打开卧室门的时候,正好跟走过来的晏斯时撞上。

晏斯时问:“怎么了?”

“我……我昨天是不是给你看了什么东西?”

晏斯时看着她,“又忘记了?”

就是因为没忘记才糟糕,夏漓有些崩溃,“……我以为是在做梦。你看了吗?”

“你硬塞给我的,不看也不行。”晏斯时笑。

夏漓捂住耳朵,急忙跑去书房。

果真,书桌上还摊着一叠A4纸,她昨晚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拉着晏斯时给他看,写给徐宁公众号的《经过梦的第九年》的稿子。

手机看还觉得不行,还特意打印出来。

她都能想起来,昨晚怎么坐在晏斯时腿上,一页页亲自为他翻页,还嫌他看得太仔细太慢。

……真是酒精误事。

夏漓怀着一种想要找一条地缝钻进去的心情,随手翻了翻那叠纸。

却是一顿。

在稿子的最后,那句“不过你不必知道,因为我就要忘记你了”的后面,多了几行字——

漓漓,得你深爱,诚惶诚恐,是我荣幸。

有身化鹤,腐草为萤。

我爱你。

第61章 (愿有月亮为你掌灯...)

晏斯时收到晏爷爷的消息, 请他回家一趟。

晏爷爷再三保证,除了保姆, 其他人都被他撵出去了。他就想爷孙俩单独的说两句话, 至多只耽误他半个小时。

晏斯时已经很长时间没去晏爷爷那儿了。

晏家像个浮华靡丽的金色囚笼,晏爷爷的住处却十分简朴清雅。

晏斯时到时,恰好方舒慕从大门出来, 肩上挎着包, 正要走的架势。

方舒慕顿步跟晏斯时打声招呼,“闻疏白说你下周就要去滨城了。”

实则晏斯时的神色和语气都称不上是冰冷,但叫她觉得, 这态度远比彻底的无视还要拒人千里。

就好似一座雪山,你看得见, 你知道他就在缥缈浮云的后方, 若隐若现, 但你一辈子也没法走近他。

在高中之前, 方舒慕算是晏斯时社交圈里, 唯一离他较近的女生,得益于方晏两家的世交关系。

晏爷爷的身份摆在那儿,晏斯时始终是他们圈子里最最核心的人物, 而这样的人, 除却父祖的荫蔽, 自身也优秀得叫人望尘莫及。

而她能够成为他光环周围最近的人, 对此,她始终是有些自矜的。

但后来晏斯时转学去了小城市, 霍青宜又去世,晏斯时出国多年, 与原本的朋友基本彻底断绝了关系。

他再出现时,她似乎已是离他最远的那一批人,甚至或许还不及他的同事。

不能不说这种落差叫人一时很难接受。

听晏斯时说,今后除工作之外不会再回北城,倒是意外的让她心里舒了口气。

至少,往后她不必费尽心机思考如何重新靠近他,也不必再那样的耿耿于怀,觉得那小地方高中出来的一个女生都可以,为什么她不可以。

她挺悲哀地发现,这个故事里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竞争。

方舒慕不再说什么了,“晏爷爷在院子里等你——他刚吃过降压药。”

方舒慕最后再看他一眼,从他身侧越过,不回头地朝大门口走去。

晏爷爷身上穿着一件蓝灰色的汗衫,穿了很多年了,洗得已经泛白,手里端着鱼食碗,正在投喂青瓷大缸里的金鱼。

“小晏,你来了。”

“嗯。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就那样。”晏爷爷不甚在意地将碗往旁边的一桌上一放,“疏白说你下周就要离开北城了。”

“是。”

“你们创业进展还顺利?”

“还算顺利。”

“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地方,尽管开口。爷爷别的没有,有些人脉倒还是能用得上。”

晏斯时平声说:“政府有政策扶持,我们会照章申请。”

晏爷爷叹声气。

院里有几棵树,那疏疏的树影落下,显得他伛偻的身影几分孤单,他峥嵘一生,何曾想过,到了晚年,膝下连个真正能说得上话的晚辈都没有。

“小晏,你是不是恨过爷爷。”

晏斯时没作声。

“你奶奶去世得早,我念你父亲幼年失恃,很多时候对他都太过溺爱了。后来……我又想着要维护晏家的脸面,很多事情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所以不免让你、让你母亲在这其中受了委屈。”

晏斯时神色更淡了两分。

“后来的事情,我再想帮忙,已经是无能为力了……”晏爷爷神色愀然,“再到现在这事儿,你也瞧见了,闹得满城风雨,叫人看尽笑话。”

他半刻没说话,再出声时,语气便不似那般感叹,而更显得决然:“小晏,我已经立了遗嘱,在我名下的财产——虽然不多,我死之后,全都由你来继承。”

晏斯时语气分外平静,“您知道我不在乎。我今天之所以会过来,仅仅因为您和我外公外婆一样,是我的长辈。”

“我知道。你心地良善,我怎么会不清楚。爷爷觉得,你去滨城也好。当年我建功立业的时候,靠的也是自己的本事,你有这么聪明的头脑,又珍惜天分,有没有晏家在背后给你撑腰,你都能立一番大事业。你离开北城了,我也好放开手脚。”

晏斯时一顿,问晏爷爷想做什么。

晏爷爷又将那碗拿了起来,拈了少许丢入缸中,看金鱼凑拢抢食,那声音冷静极了:“小晏,后面发生什么事,你都别过问。你也不知情。”

晏斯时便不再细问。

实话说,他如今尚未有余力去纯粹地恨什么。

那时候戴树芳就说,有时候,恨未必不能够成为一个人精神的主心骨,但小晏你不是这样的人。

你在恨的同时,会加倍责怪自己,所以你先别去恨,等你真正强大了,有的是办法处理那些伤害你的人。但还不是现在。

如今,他对晏绥章,对当时明明知情,却每每帮着晏绥章欺上瞒下的方舒慕的父亲方平仲,都只有一种冷漠的厌烦与恶心。

他就是晏家的一员,要如何针对晏绥章,如今只要他有这个心,简直易如反掌。

但当下,他只想先经营好与夏漓的生活。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晏爷爷说:“我听疏白提到过姓夏的姑娘,爷爷祝福你们,往后你们两人在滨城好好的。”

晏斯时神情平静地说了声“谢谢”。

谈话至此结束,晏爷爷说晚上约了老朋友一块儿喝茶,就不留他吃晚饭了。

晏斯时便告辞。

晏爷爷腿脚已不甚利索,但还是坚持将晏斯时送到了门口,最后的话里,到底还有殷殷的对孺慕的期待:“……以后年节有空,跟小夏回北城的话,爷爷请你们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