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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犬(170)

作者: 李狗血 阅读记录

她听见江慈剑一句句卑微的乞求,听见他跪在雪地里,无数次的磕头认错,承认自己是个罪有应得的畜生。

甚至像是能听见他叩在地上的额头,每一次与冰雪相撞时的皮肉崩裂。

数不清,无尽头。

听见那一群人对此毫不所动的无情讥讽,肆意袒露出骨子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狠。

又以萧夙心的性命威胁,逼迫早已分化为天乾的江慈剑吃下了化坤丹。

而她并不知林厌是谁,只隐约听到他与江慈剑之间的低语,和江慈剑那一句心如死灰的——只是我,也不能娶你了。

那原来是江慈剑心里喜欢的人吗?

却不待她僵凝的思绪转动,接踵而来的,无疑是她从未听过的,江慈剑被迫化坤后难以自持的低吼。

将所有尊严碾为尘土,散入与山下百姓一同狂欢的冰冷飞雪。

也像走投无路的小兽,拼尽了全力,依旧颤抖着被周遭耻笑,以及更为丧心病狂的践踏,侮辱。

漫长得犹如一世。

她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只记得那原本挟着萧夙心的两人终于走出了屋子。

因为,萧夙心已没了最后一丝力气,注定无法将胎儿生下,也活不成了。

江慈剑一直不知情的是,他为了不被萧夙心看到自己受尽屈辱的模样,那时刻意退出了门外。

可事实上,自他跪地之后,他所忍受的全部苦痛,便一丝不落地映入萧夙心的眼里。

只因屋内除了挟持萧夙心的村民,忽如鬼魅般闪进的另一人。

——魏珂雪。

那是昭苏第一次看到他。

包括萧夙心,自是不认得他是谁,他也从始至终都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

只在后来几番回忆,她才恍然猜出,屋内这两个村民——或许还有更多,必然收了他的好处,才借着复仇的名义,聚集了那一大群村民,趁江寨被围剿而寻到此处,肆意煽动。

而一见到魏珂雪,那两人便互相使了个眼色,伸手接过魏珂雪随手扔向他们的钱袋,主动松了萧夙心,站去旁处清点。

“我当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司韶令在信里求情。”

魏珂雪居高临下地站在萧夙心跟前,面上邪戾不加掩饰,与在擎山内的凛然正气明显大相径庭。

一边欣赏着萧夙心已因剧痛而神情恍惚,一边朝屋外看了几眼轻笑道。

“怪就怪,他实在自大,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还妄想让那几个老不死的,放过你们。”

“那我倒要亲自来看看,谁敢……未经我的允许,放过江盈野的妻儿。”

最后一句话落下,魏珂雪一掌扯起萧夙心早已被汗水打湿的满头乱发,就那么拖着她,强行将她摁在寒风刺骨的窗板下,让她眼睁睁看着外头几乎冻僵的江慈剑,如何佝偻地向每一个人,一遍遍地俯身乞求。

而萧夙心抱着翻搅的小腹,心知江慈剑不愿被自己看到这般景象,更知道,无论她说什么,江慈剑都不会在此刻抛下她,只能忍住不断溢出口中的痛吟,身心俱损,任由血水缓缓染透她的身下。

“看清楚了?”

魏珂雪最终放开萧夙心的时候,她已彻底无力地躺在地上,脸上泪痕交错,沾满晶亮的霜白。

“这江寨里,都是死不足惜的畜生。”

“司韶令既然这么看重你们一家,我给他最后的宽恕,就祝他在不久之后,能和你们在黄泉路上团聚。”

第167章 阿姐

魏珂雪离开时依旧悄无声息,像是从未出现在这里,转眼又消失于门外飘渺雪尘。

另外两人见萧夙心已必死无疑,气息微弱地躺在血泊里,嫌恶啐了一口,也走了出去。

而柜子里的人瘫坐着,像没有了知觉,脸上更没有一滴眼泪。

因为太冷了。

那是她有记忆以来最为彻骨的一日。

泼天寒意将世间所有温度都冻得皲裂,连眼睛也再难以睁开。

所以再往后发生的事情,包括沉陷在小洛河里的一道道视线所及,都是如地狱般令人透不过气的黑沉。

但尽管如此,仍避不开耳畔像是永无休止的哀风。

听见那出去的两人对萧夙心无情的讥讽,江慈剑也后知后觉才明白过来,这些人从一开始,便不曾打算放过萧夙心,终是心死地挣脱铁笼,惨叫迭起间,匆忙回到屋内,见了萧夙心最后一眼。

而那一刻萧夙心用尽力气,只同江慈剑说出了残忍却又无奈的一句话。

江慈剑怔愣半晌,望着她已没了呼吸的僵冷身躯,却不得不崩溃嘶吼着,最后跪倒在萧夙心面前。

“娘……”

他模糊不清地低唤了几声,夹杂撕心裂肺的血沫不断从喉咙涌出,与他的泪一同坠落。

来不及他继续迟疑,剑风凄厉怒号着,随他颤抖的双手割开血肉,也从此将他自己抽筋剥骨。

他亲手剖开了萧夙心的小腹,将险些跟随萧夙心而去的,他还未出世便没了娘亲的妹妹抱了出来。

弥漫于满屋的血腥几乎将每个人的呼吸染红。

也直至传来一声声婴孩凄切啼哭的同时,终于响起了江慈剑哽在喉咙的悲痛。

像遍体鳞伤的小兽,倚着早已僵冷的至亲,即将一起冻毙在风雪。

无人来救他。

连苟延残喘着出现的江盈野,也与他人无异地,又一次推他入万丈谷底。

“这就是……你妄想与我划清界限的下场!”

“要不是你这孽子替他隐瞒,你娘就不会死!”

“你现今连去九泉之下见你娘的资格都没有,她最后悔的,是当初就不该冒死生下你!”

语.盐

江盈野死在他剑下时的接连怒斥,无疑也让粉身碎骨的他,连仅剩的归宿也没了。

——我就陪你娘等着你,杀光这天下所有人,来给她陪葬!

这是他唯一能够回家的路。

也是江慈剑穷其一生所得到的,一座孤坟。

“呜……”

而低低的啜泣蓦然自寂静中铺开,像为那一日死去之人祭奠的风声,愈加不能自已。

最先在小洛河里崩塌的,竟是陶恣。

只见他闭眼坐在地上,泣不成声地第一个醒来。

也因他对眼前所见情绪过于激烈,若再强留在其中,必定心神受损,昭苏便仅放他一人出了幻境。

至于他身旁的陶梧,既是鬼士,始终没有受小洛河影响,见他痛哭流涕,正满面怒容地粗鲁替他擦去。

谁知掌心流下的湿迹越擦越多,陶恣越过陶梧的怒视,只双眼朦胧地望着江恶剑,看他与陶梧一样毫无反应,好似再度确认了,他也已是无知无觉的鬼士。

于是泪珠更加汹涌地滚落,这次落进陶梧凶猛的亲吻。

而任他们此刻是怎样一副怪异的光景,其他人却听不见,也看不到。

因为其他人,仍停留在小洛河那场昏天暗地的雪里。

包括司韶令。

此时的他,与柜子里的昭苏别无两样——甚至不及昭苏,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