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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犬(54)

作者: 李狗血 阅读记录

而陶恣此刻也从恍惚中发出一声嘶叫,奈何他一动身,被他用整个身体才得以压下的陶梧便也再控制不住。

就在陶梧翻身一掌钳住陶恣的喉咙,几欲将他捏碎之际,一道飞影陡然而至,及时将他那常人根本难以掰动的手臂强扭向后方。

竟是医馆的祁九坤。

而显然已无人在意他原来是有功夫在身,只见被死死钳制的陶梧狂躁怒吼,原本清澄的双眸甚至滴下血泪,满身皮肤青红,每一寸沸腾的血管清晰可见,分明下一刻就要暴裂而死。

“阿梧!阿梧……”

却毫无悬念间,随着陶恣泣不成声,一直无言伴于祁九坤身旁的老妇人目光忽扫,视线蓦地落到自陶梧怀中掉出的一物。

未有犹豫,掌风翻起,在那枚清心哨摔碎在地之前,已稳稳落入她的掌心。

修长指尖轻覆陶孔,霎时间,低柔空灵的哨音充斥这支离破碎的大厅。

是《清心曲》。

这神秘不语的老妇人,竟也会《清心曲》。

且她内力与气声的掌控俨然更为纯熟,功力应是这在座所有人难以想象的强厚,也在《清心曲》响起的下一瞬,即将爆体的陶梧好似微有停顿。

只可惜的是,另一方陶重山的死,却并非是《清心曲》所能影响。

司韶令也仅在看到祁九坤二人千钧一发救下陶恣后,来不及深想那《清心曲》对陶梧究竟有无作用,便听到面前传来一声熟悉而陌生的怒斥。

“你杀了他!”

只见魏珂雪在悲恸之下起身直冲江恶剑,神色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崩塌:“你竟真的杀了他,他如今不过是一具随时赴死的残躯,即便你不动手,他也已活不长久,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

“……”

江恶剑这时也从怔然中抬眸,只觉心下骤如刀剜,却并非由于魏珂雪,而是锋芒刺骨的脊背。

司韶令在看着他。

“司韶令,”而魏珂雪这次转向司韶令,口中自已无以往的温暾,直呼他名字道,“我敬你是师兄,即便早已接任掌门,却始终对你心怀敬重,任你如何惊骇世俗,未曾像他人一般逼迫你!”

“而你就是这样回报我,回报你的师门!”

“放纵这一条疯狗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连残害我擎山弟子!”

“你现今,可还要昧着良心说他无辜?说他是被奸人陷害!妄图将我擎山七英的血海深仇转至根本不存在的他人头上!”

“你若执意如此,休怪我也不再讲什么同门情义,今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他江恶剑便踏不出这驿馆半步!”

“而你,”微作停顿,魏珂雪仍狠心般道,“除非你亲自手刃他以慰藉七位师兄在天之灵,否则你……也再不是我擎山弟子!按照门规,自当废去我擎山所授功法,此生不得再踏入擎山!”

声声凛厉的质问在风中翻卷呼啸,如索命恶鬼在耳内缠绕不绝,伴随大红的喜绸猎猎作响,整个大厅像诡谲的灵堂。

久久无人开口,唯有未曾停歇的哨曲,明明悠扬婉转,却说不出的凄凉。

“……”

心底山呼海啸,当江恶剑终硬着头皮转身,呼吸泛冷地与司韶令相对。

却蓦地看到司韶令黯如死灰的双眸竟不知何时沾了泪迹,打湿他一向坚定的目光,在他脸上留下微弱的绝望。

想说什么突然窒住,只觉受千刀万剐也难消他心头剧痛。

他麻木地张了张口,又合上。

的确,他能说什么?

说他那一下并非刻意,他也不知,陶重山竟就会死了?

说他只是嘴上出气,并没有真的要杀他?

说他一时失手,是他对不起他?

倒也未必。

他的心肠早已冷硬可怖,若陶重山再动司韶令半分,他定还会出手。

不过是一样的结果。

于是好似忽地明白了什么,江恶剑紧盯对方眼睫的视线微颤。

“司韶令——”

“我还。”

却见司韶令目光避开他一转,擦过陶重山不瞑双目,扑簇落下泪痕,又笔直照向怒视他的魏珂雪,嗓音低哑地开口。

竟是:“我夫人……并非有意。”

“但大师兄的命,我来还。”

“在座皆可作证,谁也不得再借此为难我夫人。”

说话间,不顾周围闻言瞬时冻结的肺腑,也分明不欲给任何人机会,司韶令长剑乍起,飞袖挥落满地寒光。

匆匆映出所有朝他奔去的惶然飞影。

“死瞎子!”

不止一直紧护江子温的厉云埃指间紫微针顿出,自萧临危始终冷观的眸前划过,连司恬尔也惊叫着骤将宿铁扇撑开,密集丝刃向他长剑围拢,急切加以阻拦。

遑论是其他几派,皆一刹那屏息上前,如往常一般的齐齐簇拥。

只可惜的是,对他们一招一式太过熟悉,司韶令最先侧耳避开的,便是那距他仅剩咫尺的紫微针。连同司恬尔铺天盖地的无数丝刃也落了空,没能触及他的长剑分毫。

倒唯独一人出乎他的意料。

是本留在陶梧二人身旁的祁九坤。

仿若从天而降的厉掌以雷霆之势卷起飓风,天崩地裂间,震得他执剑的几指一瞬失去知觉,剑刃蓦然停滞在颈前。

他猛然蹙眉:“你——”

只可惜,不待他说下去,众人瞬息的心有余悸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让祁九坤也未曾料到的震颤。

遽然裂帛声钻入司韶令尚未清明的耳膜,瞳孔骤紧,他难以相信地垂下发冷的脖颈。

眼前尽是模糊的灰白,以及顺着他仍毫无感知的指尖,看到他臂上被一双手紧覆。

而掌心长剑已决然向前,牵扯他无尽的恐惧,最终无情没入那仍微微起伏的,温暖胸口。

江恶剑跪在他的脚下,就那么紧握着他,将自己一剑穿透。

迎着他僵硬目光仰头,像是觉得他们距离太远,不顾胸口剑锋,又向前蹭了蹭。

“对不起……”

一开口,嘴角断续的血水坠落,与他灿然喜服相融,扯出一线赤红。

江恶剑嘴唇抖动,却还清晰道。

“司韶令,对不起。”

“我让你这般痛苦。”

“我本来……从一开始,就该死在你的手里。”

就不会生出这许多事端,让你在乎的每个人,又因我而去。

“我早就不是江慈剑,”见司韶令一动未动,他又自顾开口,“你为我做这些,我确实,承担不起。”

“我只会像五年前一样,害你受牵连。”

“杀了我,为你师兄报仇,我们就都不必再纠结,我也……算是解脱……”

总归,是他错了。

他不该为了一己私欲,为将妹妹托付给他,染指他仅剩的安土。

更不该心存侥幸,贪图他所有的好。

梦终究会坍塌。

水给予枯鱼一线生机,让枯鱼得以逢生,却原来夺走的是水的呼吸。

那他宁愿带着这短暂的记忆,重归本属于他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