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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肖帝(72)+番外

作者: 辛宸 阅读记录

而那考生恍若未觉,根本没在意是考官还是其他人在旁观看他答卷,而是恣情纵意地大书特书。

反正,连皇帝出题,都已经将自己祖上三代皇帝都骂了,那他还怕什么?压抑了多少年对徽钦二宗的怒火,对高宗的怨气,对秦桧的痛恨,此时此刻,尽情从笔下挥洒而出。

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哪怕会试时的成绩再好,殿试虽不会拙落名额,但一甲三人,二甲十名,三甲三百余人,这进士与同进士的区别,依然是天渊之别。

他在会试是三甲之列,殿试时原以为十拿九稳的前三,可看到皇帝这道考题,他一时激动,还是没忍住,一口气将心中报负尽数吐露,无论成败,他相信,这是自己有生以来写的最好的一篇策论,没有之一。

身边那人影高大威严,令周围人噤若寒蝉,他不是不知道,却依然连头也没抬地继续写稿。

因为他知道,若是抬头看一眼,对上天子之威,或许他就真的写不下去了。

一鼓作气,他连草稿都没打,从上午写到下午,一直到掌灯之后,才终于写完了这篇万言书。

等他再抬起头来,站在身边的人早已不见踪影,高高的殿堂之上,也没有皇帝的身影。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自古以来,虚心求谏的皇帝比比皆是,可真正虚怀纳谏的皇帝,那真是凤毛麟角。

而当今……谁知道呢?

反正他这次殿试,答题写得爽了,痛快淋漓,至于最后的结果,已经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十几年前他就曾经参加过科举,只是当时秦桧当道,他与太学生向皇帝上书进言被驳回,还累及同学被贬谪,死于边荒之地,当时他就心灰意冷,哪怕考上也不想入朝为官,宁可归隐乡间教书育人。

可没想到,当今新帝能够在金人南下之时挺身而出,北上抗金,甚至奇迹般战胜金帝,夺回汴京,重开科举,他这才又萌生了从政之心,不远千里北上汴京赴考。

以他的资历,无论南北考生,三甲必有其名。

可皇帝的这道考题,却着实难住了他。

是吹捧新帝谄媚佞上,还是直言己见放手一搏,他只想了一刻,便放弃草稿,直接答卷。

若能真正想要中兴大宋者,不会在意他有没有草稿,对策是否工整,因为选中的是他的能力和对策,否则就算他写的天花乱坠,同样毫无用处。

这份万言答卷在考官们手中传阅了一个遍,众人有击节叫好的,也有唏嘘感叹的,还有瞠目结舌的,可最终谁都没敢在上面批语,由虞允文亲自送到了赵政面前。

赵政足足看了一夜,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之后,认认真真地圈点批示,最后批曰:“此人对策虽不甚工,然上自朕躬,下逮百事,无所回避,敢言敢任,今科首选,非此子莫属也!”

(注2)

三日后,皇榜登出,今科状元,张九成。

作者有话说:

注1:宋朝的第三任皇帝宋真宗赵恒所作《励学篇 》,全诗是: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注2:出自《横浦集》卷一二,《状元策一道》,作者水平有限,从南宋殿试考题中引用,原作者张九成,绍兴二年状元,其《状元策》为南宋殿试的代表作,因为篇幅太长没能在文中引用,大家可以自己去搜来看看。然而张九成在秦桧和赵构手中官途不顺,辞官办学,成为横浦学派代表。作者改了历史……想把他留给政哥,咳咳,反正是小说,大家就由我任性一下吧!

第四十九章 孝宗不肖父(13)

赵政对于新科状元的印象十分深刻,哪怕这位状元已过不惑之年,并非一般人眼中的年轻才俊,可在他看来,简直是这个咸鱼朝廷里难得的知音。

别人吭哧一天写两三千字的作文就已经快要抓狂,这位连草稿都不打,万言书一气呵成,胆子还不小,上至皇帝下至官员,都骂了个遍,还能提出建议,而且从他的角度来说,无论军政农事,此人说得头头是道,绝非那种照本宣科死读书的书呆子,比如对榷市的改进,对农税的建议,显然都是针对当下吏治败坏,奸商横行而导致的一些问题。

既有眼光,又有能力,这样的人才,当然要重用。

更何况,他也姓张,弓长张。

赵政有点想张苍了,那个小胖子师弟,不知道他的新历法编好了没有,《九章算术》修订好了吗?他要不要把刚让人整理好的《梦溪笔谈》带一套回去给小胖子?那家伙肯定高兴得能在地上连翻十八个滚……跟头是肯定翻不起来的,他没有张良那灵巧劲儿。

虽然这个张状元年纪大了点,可满腔赤忱,有热血有激情,倒也是个可用之才。

张九成也没想到,在殿试之后,能一举夺魁,已经是出乎意料了,毕竟当时一时兴起奋笔疾书,考完之后,出了皇宫被夜风一吹就清醒了过来,这样的对策,换了他当考官都未必敢取,可他当时居然听着皇帝出题时,一时冲动就那么答了。

后悔是不会有的,何况殿试只是排名,又不会落选,顶多是被拙落到同进士,他当年又不是没试过,不愿与秦桧同流,宁可回乡教书也不愿屈膝事金,这次若是不成,大不了继续回去教书,就算自己考不上状元,弟子里有几个天分高的,说不定可以让他成为状元的老师。

只是没想到,等他收拾好包袱都准备回家的时候,报喜声从门外传来,从客栈掌柜到同住的考生纷纷前来贺喜,报子将喜报送到他手中,他看着捷报,竟有些恍惚。

“我中了?状元?我真的中了?”

“恭喜状元郎,贺喜状元郎!明日礼部就会安排进士入朝习礼,待大传胪之期面圣谢恩,夸官游街,有得忙哩!”

张九成恍惚间,他随侍的书童已喜不自胜,赶紧给报子派了喜钱,又谢过诸位道喜的考生,定下当晚在客栈设宴答谢,这才扶着自家老爷回房清醒一下。

毕竟,老爷已经是年过不惑都当了爷爷的人,大惊大喜之下,别出什么岔子就乐极生悲了。

被猛灌了一壶凉茶,终于清醒过来的张九成,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洗墨,刚才是不是有捷报来,说我中了状元?我不是在做梦吧?”

“当然不是做梦,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老爷今日中了状元,过几日就要去面圣见官家呢!”

“见官家啊,对对对……”张九成忽地有点心虚,虽说皇帝出题的时候,就先骂了自家祖父三代,京都失守,割地赔款等等,但那是皇帝自己说的,身为臣子,附和就已经够大胆的了,他还火上浇油,当时骂得痛快,现在再让他当面见皇帝,只怕就没那么容易说得出口了。

有些话,真是能用笔写的出来,可用嘴来说,还面对面的……就着实有点……不,十分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