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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它(298)

谢凝宛如一个躲避随堂测验的高三生,十分愧疚,但就是提不起劲,他躺在蛇魔身上,任由对方抱着自己,向巢室游去。

厄喀德纳游到他们的巢室,将谢凝放在他做的小床上,再用柔软的绒毯包裹住他,接着抚摸他的头发,让他像冬眠一样舒服。

“恢复一点了吗?”魔神发出安慰的呼噜声,把人类困在床铺和他的胸膛间,“第一次饮用这药水,不适应也是正常的,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好爽。

虽然显得有点没良心,但是被这样照顾真的好爽……

谢凝宛如每一个装病的小混账,噫噫呜呜地哼唧了两声,就心安理得地埋在情人的怀抱里。屁股的安全警报暂时解除,脑子也开始杂七杂八,想些有的没的。

单身二十年,从没思考过今后会找个什么样的伴,这下好了,不找不知道,一找吓一跳,最后居然跟神话生物谈起来了。

想到这,谢凝的心情又不自觉地低沉下去,他浮出一双眼睛,闷闷地问厄喀德纳:“你找到盖亚了吗?”

厄喀德纳抚摸着他的手停顿了一下,沉声回答:“盖亚沉睡日久,自从祂在德尔斐的神庙为阿波罗所占据,皮同也为金箭射死,祂便怀着无可奈何的愤懑,退隐到更深的地方去了,不知倪克斯是否有祂的消息,你且等我查看。”

“不着急,”谢凝叹气,“我知道这事不好办。”

他们静静地抱了一会,谢凝都开始困了,听到厄喀德纳问:“你好点了吗?”

谢凝虎躯一震,瞌睡马上飞到天外天,结巴地道:“没、没有哇。”

“我还能做什么,才能让你更好一点?”

谢凝开玩笑道:“那你不要挤着我,去角落里抱着被子睡。”

厄喀德纳也笑了,他轻轻一刮谢凝的脸蛋,低低地说:“傻话。”

大约药效真的上来了,睡意更深重地弥漫上来,谢凝沉沉地阖上眼皮,进入无序的梦乡。

朦胧中,怀抱着他的手臂撤离了,谢凝被平平地放在床铺上,繁复的星光被浓雾遮蔽,为他塑造出一个黑甜的摇篮,他睡得更香,更惬意,翻了个身,忍不住伸出去一条腿。

不知睡了多久,他两眼惺忪地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来,睡足的身体慵懒无力,犹如一株吸饱酒浆的植物。谢凝握了几下拳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厄喀德纳呢?

他疑惑地左转右转,通常情况下,厄喀德纳都会缠在他的床边,使他一下床就能踩到那有力的大尾巴,但今天怎么不在了?

我蛇呢,我那么大一条蛇呢?

谢凝赤着脚,跳下床,来回转着看了一圈,最后在巢室的另一头,看到了厄喀德纳的身影。

他没有抱被子,但他当真跑到角落里去睡着了。谢凝怔怔地走过去,看见他盘成一团,闭目的表情平和安宁。

我是开玩笑的——谢凝真想这么说,他的心口又酸又软,不知道要怎么张口发出声音。

只有从来没得过爱的人,才会在爱里表现出过度的认真。他们分不清玩笑和实话的区别,只会觉得一万年就是一万年,分别也是看不见尽头的明天。

“你怎么在这里?”谢凝小声问,“我……我真的很爱你,怎么会故意为难你。”

厄喀德纳乖乖地在角落里躺着,往日凶暴的毒蛇,此刻睁着金色的眼睛,便如雄鹿一般温柔。

“我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呀,”他微微地笑,“我已经很快乐了,多洛斯,这种快乐胜过从前的千百倍,我再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不,你才不知道,谢凝赌气地想,你要真知道了,怎么会是现在的表现?

一切的胆怯和犹豫,全都被这股冲动打散了,他这么想着,便已经下定决心。

谢凝伸出手,捧住了厄喀德纳的脸孔,他们的嘴唇像拼图一样结合在一起。厄喀德纳彻底醒来了,他的身躯都因这样的爱意而颤抖,他抓住少年的腰,将他紧紧贴在自己身上,直到他们之间不剩任何阻碍。谢凝的皮肤滚烫,野火在他的血管中蔓延,犹如烟花照亮了他的视线。

“多洛斯!”在亲吻的间隙,厄喀德纳热切地唤他的名字,发出喘不上气的轻嘶,他的声带仿佛也化成了粘稠的热蜜,淋漓粘连地纠缠在人类身上,红晕渗出深色的肌肤,幸福使他容光焕发。

他们亲吻过很多次,但谢凝从未像这样怜惜地吻过他。厄喀德纳惊诧得发慌,多洛斯明明吻着他的嘴唇,他却觉得,每一个吻都落在了他裸露的、伤痕累累的心尖。

地宫的天顶不会下雨,却有如雨的汗珠往下倾洒。颠倒昏沉的时分,谢凝睁着含泪的眼睛,突然看到了瀑布般的月光,从星河云海间流泻而来。

“我刚出生的时刻,恰好看到月神塞勒涅驾着光华四溢的牛车,飞过一望无际的原野与天穹,”在强烈的喜悦与疯狂中,蛇尾的魔神喃喃低语,“那是我一生中看过第二美丽的场景,现在,我也想让你看看。”

“那……第一、美丽的……”谢凝神思混沌,抱着他,断断续续地问,“是什么……”

“是你呀,”厄喀德纳虔诚地回答,“我亲爱的多洛斯,是你呀。”

谢凝忘记是什么时候结束了,他唯一比较清晰,不那么颠簸狂乱的记忆,就是厄喀德纳抱着他,手臂有力、胸膛宽阔,丰厚的漫长卷发披散下来,犹如饱含爱意的茧,完完全全地包裹着谢凝。

虚幻的月光静静流淌,照耀在古老魔神的身躯上,他的笑容温柔纯净,充满甜蜜的、对未来的期许。

“我真爱你,多洛斯,”他渴慕地低语,“我恨不得把我心里想的所有爱语全对你倾诉,但那样的话,我就得说到地老天荒,说到众神都湮灭的时代去。所以我只好对你说:我爱你,并且恳求你,不要嫌弃它的简陋。”

谢凝昏昏沉沉的,他想哭,然而眼泪早就哭干了,嗓子也叫喊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

——哇,这下我可体会到两个的威力了。

·

那天过后,谢凝倒是没出现什么中毒的症状,可见戈耳工的神药确实是有用的。

不过,厄喀德纳待他依旧很小心。因为那药毕竟只能作为预防,不能作为解药,万一蛇毒从见血的伤口中渗进去,谢凝就真得去见阎王了。

“不,比见到死神更加悲惨,”厄喀德纳严肃地指正,“你可听说过喀戎?他已是不死之身的人马,却不慎被沾着许德拉毒液的箭头所伤,自此痛不欲生,每日每夜,须得承受毒火烧灼的苦楚。”

“而你呢,你已经吞吃了戈耳工的神血,因此我的毒也不能使你立刻毙命,你会同喀戎一样,在苦痛中没有尽头地挣扎。要真成了这样,你就是要了我的命啊,多洛斯!”

说归说,讲完这番肃穆告诫的话,厄喀德纳又继续黏黏糊糊地抱着谢凝,沉浸在俗世的幸福中,无法自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