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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它(421)

他挨近妇人时,萦绕在她身上的小小黑气,宛若挨近烈阳的薄霜,俄顷烟消云散。

妇人精神一清,自然连连摇头,示意不碍事。她引着三人上楼的时候,晏欢在他耳边轻声问:“发现什么了?”

刘扶光道:“我观她面色气血两虚,眉间还纠缠着一股微弱的邪戾之气,你瞧她,像不像被人割开手腕,放过血的?”

“也许是自己割的,也未尝可知。”晏欢提供猜测。

“她自己割腕……”刘扶光正要说“她自己割腕干什么”,又忽然想起,此地大街小巷都供着所谓的九子母娘娘。邪神邪祭,倘若这里有人血上供的风俗,那也毫不叫人意外,因此说了一半,就沉默下去。

为了证实他们的猜测,入夜后,两人带着一个探头探脑的金翠虚,悄悄潜进那妇人的房中。室内陈设简陋,倒蒙了一副极厚实的红布,遮盖住了小小的隔间。

晏欢毫不避讳,走过去一掀,烛火的幽光顿时流泻出来——一个小小的神龛,就摆放在那里,供奉着一尊眉目不清、身姿臃肿的神女像,神女脚下围绕着九个胖大的婴儿。夜晚灯光昏暗,照得那九个肥硕的婴孩浑如九颗疙疙瘩瘩的肉瘤,沉甸甸地坠在神女身上。

金翠虚不由打了个寒颤,神像外表诡异,供在桌案上的东西,更是让人想不通。一碗崭新的人血,色泽暗红,凝结如腥腻的镜面,就摆在神女像面前。

她彻底相信了刘扶光的话,所谓的九子母娘娘,的确不可能是正神。

她的目光陡然一聚,低声叫道:“你们看!”

不用她说,刘扶光和晏欢也看见了奇异的一幕:随着子时的到来,碗里的鲜血也随即发生了变化,一丝纤弱的血线,从平滑如镜的人血内缓缓地伸出来,朝着神女像延伸,团团纠缠在九个婴孩身上。

红丝越长越多,刘扶光似有所感,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唯见万籁俱寂,黑夜无声,从每家每户蔓延出去的血线,就像生长过快的蛛网,错综复杂,慢慢覆盖了城市的上空。

“天啊……”金翠虚喃喃道。

就在这时,一声不辨男女、低沉嗡鸣的呼喊,伴随着四下如海潮波涌的铃声,鞭子凛冽抽打空气的啸声,以及婴孩忽远忽近,清脆细碎的咯咯尖笑,遥遥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

“神女夜巡,生人回避——”

晏欢跟在刘扶光身边,吸进一口气,再将其徐徐吐出,赞赏地笑道:“好臭的血腥味儿。”

说话间,开道的呐喊,铃声、鞭声与婴儿笑声,已经离得越发靠近,刘扶光一跃而出,立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心,提醒金翠虚道:“跟在我后面,或者躲起来,都可以。”

足以容纳十人共乘的巨大辇跸,蒙着坠垂的血色长纱,犹如死气沉沉的致命水母,从高空轻飘飘地飞过。车辇前方,有两名惨白脸儿的鬼仆摇晃骨铃,两名口舌脱出的鬼仆执着铜鞭,一边趋辟行人,一边呼号开路,还有不下几百只小鬼,速度极快地满地滚爬,相互撕咬吞噬,血淋淋地嬉闹。

它们已看见了站在路中央的刘扶光,刘扶光也看到了它们。

“神女夜巡,生人回避——”

开道的警告声越发磅礴,子夜时分,人间阴气冲天,鬼火森森,充满了来自死国的怨恨、暴戾、凶煞,白天那个繁华热闹的城市,此刻全然变成了阴阳两界的节点,到处是似死非生的阴灵,追随着鬼母的座驾纵情肆虐。

刘扶光忽然明白了,那些鲜血既是贡品,也是交给“神女”的买命钱。只怕谁家没有红线笼罩,九子母便会要了谁家的人命。

恐怖狞厉的鬼脸近在眼前,刘扶光眉头一竖,张口喝道:“禳蝗荡疬,炼度幽魂!”

红线遮蔽的天空之上,蓦然风起云涌,飞速酝酿起沉沉轰鸣的雷光。

金翠虚紧紧攥着被汗水打湿的符纸,一下呆在了原地。

她天赋异禀,生来便会观气,自然可以立即嗅出鬼气与灵炁的变化。就在方才,这里还是酆都鬼市一样叫人折寿的地方,可是眨眼间,非常暴躁,极度容不下鬼祟之物的雷火元素,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冲来下界,霎时荡清了浓郁得化雾的鬼气。

五雷正法?这是五雷正法?他随便喊了八个字,就把五雷正法召出来了?!

苍天不公!这是、这是多么夸张的本领,据说师叔祖在鸟不拉屎的山谷里修炼了几百年,仍然很难达到这样的境界。毕竟,五雷正法是罕有的,不看修为,只看道心的法术啊!

她瞠目结舌,看得眼珠子差点蹦出去。但是一切还没有结束,浓云滚滚逼压,一道紫得发蓝,蓝得发白的天雷,粗如翻滚的蛟龙,正在其中蠢蠢欲动地咆哮,随时待命,等着降下可怖至极的劫罚。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昨天忘了加小剧场!】

晏欢:*出于纯粹的关心,不停递给刘扶光吃的、喝的* 吃这个,喝这个,你太瘦了,我完全不能忍受!

刘扶光:*警惕观察了半天,但是受不了美味食物的诱惑,立刻吃掉*啊是的,天啊,太好吃了……*情不自禁,发出甜美的叹息和呻吟*

晏欢:*发愣,喉咙哽住,开始呜咽* 我……我完全不能忍受……

还是晏欢:*过于激动,晕倒了*

第209章 问此间(三十七)

五雷正法一出,街上乱窜的小鬼们当即不再嘻嘻笑闹,数百名鬼婴齐声啼哭,争先恐后地撕开血纱,往车辇上钻躲。它们的声音之尖锐,好像刀尖狠狠刮擦过瓷盘,凡人听了七窍喷血,金翠虚这样的修真者听了,也险些破了一身的护体真气。

“何人拦轿?勿伤我的孩儿!”

仿佛一千个男子齐声怒吼,始终遮在重重纱幕后面的九子母娘娘,竟发出宛如山岳轰击,无比雄浑沉厚的咆哮。

轻纱撕开的“嗤嗤”声不绝于耳,刹那间,一根血红脓肿,犹如污血凝成的巨大触须,泛着冲天的腥臭,朝刘扶光甩来!这肉触的体积,大得几乎遮天蔽日,真要被它拍下来,整条街都得毁于一旦,挨近了瞧,刘扶光还可以看见上面一圈圈的臃肿吸盘,活物般蠕动不休。

此时此刻,他赤手空拳,衣袍被腥风吹得猎猎翻飞,对比那根巨大的血色触须,真跟人掌下的小蚂蚁没什么两样。金翠虚的心脏快从嗓子眼儿里吐出去了,情急之下,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反手抽出背上的七星松纹剑,朝刘扶光大喊:“扶光哥哥,快接着!”

木剑呼啸飞至,被白衣青年旋身捉住。这样万死无生的境况,刘扶光居然还能抽出空子,惊诧地回头望她一眼,唇边带着温暖的笑意。

“谢谢啦。”他对金翠虚做出口型。

然后转身,横步,长剑出鞘!

浑如流星拔地而起,方圆百里的燃灯明火齐齐一颤,朝着他的方向极限倾斜,继而闷声熄灭,散成几乎与地面平行的青烟,四野一片漆黑,宛如混沌初开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