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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它(456)

晏欢用能杀人的眼光瞪着她,黎牧星嗤道:“你也知晓龙的天性,要我们渴望着一个求而不得的人,会有多痛苦。你是神的后代,要考虑别人也不难。”

晏欢深吸一口气,简直被这不知所谓的轻佻提议气得头晕眼花。他看着远处留意这边的刘扶光,知道打杀也打杀不得,想狂骂这初生的小辈几句,千头万绪,又不知从何说起——他要如何把他与扶光的复杂往事,他待扶光的歉疚与深情,俱容纳至三言两语中,还能让这个冒失的小蠢蛋明白?

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晏欢朝向应龙,神情森然,睁开身上的混沌九目,沉声道:“他人纵然爱我,爱的也是身为神明的我,唯有刘扶光,才会毫不犹豫地拥抱一头丑陋的恶兽。”

黎牧星看着他,沉默了。

他们抬起零零散散的大陆,黎牧星望着刘扶光,突然说:“我已经决定了。”

刘扶光神色温柔,黎牧星接着道:“我会留在这里,我……我恨巫罗擅作主张,但我总得照顾他的坟墓,对不对?他毕竟是……毕竟是我唯一爱着的人。更何况,我要扭转那些谣言,所有人都应当明白,巫罗不是什么屠龙的英雄,他是属于我的人类。是时候纠正错误了。”

刘扶光颔首,没有表示出异议:“我以为你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

他含糊地做了个手势,巫罗的骸骨,终究桎梏过她近乎万年的光阴。

“我知道,”黎牧星苦笑,“可是,谁让我是龙呢?年少的时候,龙们一个赛一个的淫逸无度,直到祂们真的爱上属于自己的情人,这就像脱胎换骨,一生中不会再有第二次。”

她轻声道:“我曾经拥有过那么多健壮美丽的男孩和女孩,可是我不快乐,我总觉得胸膛里缺了些什么……直到巫罗对我说,他看我那样害怕,便心生不忍,不愿再留我一个人。我忽然就明白了,我与他相伴多少年,直至那一刻,我才找到了那个缺失的部分。”

刘扶光注视她,黎牧星笑着说:“索性我这一世是不会再快活得起来了,倒不如留在这里。也许有一日我烦了、倦了,就会去别的地方看看了,可是现在,我还是不能放下他……”

刘扶光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待我们处理完要事,我会回来看你的。”

“保重,”黎牧星展颜道,“还有……多谢你们,救我出来。”

她的目光掠过晏欢,与他交换了一个别具深意,只有同族才能看出的眼神。

晏欢凝眉不语,算是承认了她的歉意。

三日后,刘扶光与晏欢离开这颗龙与巫者的世界,前往下一个定好的目标。

世界海中风平浪静,但是刘扶光总觉得,这种平静下面,隐藏着一些令人不安的事物。而这种预感,在他与晏欢抵达锚点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眺望着这个大地皲裂,旱地万里的世界,刘扶光抓起一把干燥至极的沙子。

这里就像是上一个星辰的镜像时空,黎牧星的巢穴里,海水起码占据了十分之九的地盘,而这里却见不到一丝水汽。热浪滚滚,空气扭曲着,放眼望去,刘扶光没有看见一个活物。

“旱魃必然很喜欢这里,”晏欢漫不经心地点评,“此世若要养出一只旱魃,也定是强力不下神祇的邪魔。”

第226章 问此间(五十四)

“别乌鸦嘴。”刘扶光斥了一句,又觉无奈,眼下大旱肆虐,呼气如焚,搞不好晏欢说的一点没错,“具体情况如何,还是要看过之后再定夺。”

晏欢乐呵呵道:“听你的。”

他们穿过漫漫沙漠,刘扶光张开神识,在天穹上四处张望,没见大日的影子,天空却透出一种铁锭烧化之后的晶亮通红,空气中也拥挤着炙热的火毒,凡人若是生活在这里,定然会在几次呼吸后内燃而死。

“连生灵也没有,”刘扶光道,“善恶厮杀在何处?”

“水源往往藏在沙漠之下,”晏欢道,“此地的居民,也一定住在地下。”

刘扶光点点头:“说得有理。”

他们疾驰在沙海当中,不知为何,刘扶光心里总想着黎牧星临行前说过的话,她提到龙的天性,龙的本能……这对他来说,仍是一个无比新奇的议题。一直以来,晏欢身上的至恶属性,压倒性地盖过了他的龙族习性,许多奇怪的表现,都是他和心魔离体之后,才愈来愈多地涌现出来。

譬如晏欢常常自以为隐蔽地嗅着他的味道,和他待在一块的时候,从喉咙到胸膛,全共振出隆隆的呼噜声。还有龙越发严重的筑巢癖好、投喂与囤积的癖好,他狩猎、烹饪,仿佛刘扶光吃得越多,从他这里接受的越多,他便越快活,越舒畅,越心满意足。

甚至每在一处暂作修整,到了要离开的时候,晏欢总要偷偷地变回原型,伸着龙角,袒着腹部,来回在他的枕头和床榻上磨蹭……刘扶光知道,龙腹的细鳞处埋藏着龙的气味腺,那气息烈似海风,带着如同血腥的浓腻香气,直冲得他差点打喷嚏。

若要刘扶光横眉竖目地发一通火,总归也是要离开了;若要他什么都不说,空气里又充满了真龙在求偶期苦熬的渴盼欲念,闻得他手心发痒,好想给晏欢脸皮上来两下……晏欢居然还以为刘扶光发现不了!或者说按照他心理的扭曲程度,就是刘扶光挑明了骂他两句,又能有什么用呢?说不定还给他越骂越高兴了。

好像他们成亲那会,晏欢也没有如此不知廉耻,像头野兽一样四处嗅探、大圈地盘。

是不是至恶的力量剧烈消耗,就像大海退潮之后,才能如此鲜明地显露出沙滩的真正模样?

他尚在沉思,晏欢已停下身形,挑起眉梢,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一般。

“瞧瞧这里,”他咕哝道,“一处战场的遗址。”

刘扶光抬起头,天时渐晚,狂风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呼啸,犹如万马群嘶。但即便是夜幕降临,也未能替这个世界覆上一层降温的面纱,天空仍然是同样的晶红,只是稍微黯淡了一些。

“非常古老了,”他踩在沙地上,俯身拾起一块不分剑戟,被风沙和高热蚀化到拧起的碎片,“连上面残存的杀意也彻底消逝,你发现了什么?”

晏欢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想知道爱侣之前在思索些什么,居然这般投入。

刘扶光抬起眼睛,他扔掉了兵器的碎片,有些惭愧地“哦”了一声:“我刚刚……走神了。”

在他面前,黄沙漫天翻卷,但以他目前的眼力,完全可以看见这场大风是如何改变沙漠的地貌:随着飓风的推动,大大小小的沙丘波澜变迁、高低起伏,古战场的面积,也跟着黄沙的潮涌而变化。

“看到了?”晏欢问,“战场的面积可大着呢,说不定整片沙子地,全盖在它上面。”

刘扶光低声道:“这么大的战役,不知道会滋生出多少遗留事端……”

大风断断续续地刮了半夜,方才渐渐停歇下来。刘扶光定了定神,凝视着远方的地平线,忽然道:“我想,我们找到原住民的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