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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它(466)

“我……求你……”赤水王的嘴唇蠕动,喝出几个冒着白雾的字眼,“求你……”

月色空寂,平坦如银的沙海上,有个黑衣人站在那里,仿佛他从未离开过。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晏欢愉快地说。

漆黑的触肢从他的袖口里蔓延,缠绕住赤水王的四肢,发出骨肉攥响的刺耳咯吱声。

垂死的男人大声惨叫,那痛苦实在超越了他能够承受的极限,好像所有的骨头都被打碎成残渣,皮肉血浆也被疯狂地绞动。他哀嚎、求饶,可折磨他的魔鬼只是嘻嘻冷笑。

“这就是你选择的路,”魔鬼说,“不能后退,也无法回头!”

赤水王昏了过去,再醒来时,他置身于一间山洞,身体完好无损,甚至比健康时还多了十分的力气。

魔头走进来,丢给他一个兽皮的卷轴。

“按照上面的方法修炼。”魔头道,“三天之内,我要看见你的进度,否则,你孩子的手就保不住了。”

说完,他便离开,赤水王茫然至极,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再看那兽皮,也如天书般艰辛晦涩。

自然而然,任由他抓光了头发,他这三天还是毫无收获。三日后,魔头前来视察,见到他惊恐的模样,仅是高兴地笑了下。

当天夜里,赤水王便见到了自己五岁的小儿子。

紧接着,他懵懂稚拙的小儿子,便被漆黑的触肢豁然斩断左臂,鲜血狂喷!

赤水王双目发黑,他声嘶力竭地吼叫,试图杀死魔鬼,然而,对方轻而易举地收走他的儿子,再给他留了一句话。

“三天之内,我要看见你的进度,否则,你孩子的手就全保不住了。”

他拼了命地学,拼了命地参悟,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小儿子又失去了一只手、一条腿。

他疯了、恍惚了、麻木了,可魔鬼只是以他的痛苦为乐。待到他终于入门,能够“将天地间的气流纳入体内旋转”后,赤水王已经开始怀疑复仇的对象和目的。他究竟是要报复叛国者,还是要报复魔鬼,抑或走投无路,选择了魔鬼的自己呢?

“怎么了,恨我?”魔鬼大大咧咧地说,“恨我没用啊。就告诉你吧,你看到的全是不实的幻象,你儿子早就死了,你滚出赤水城的那一刻,他就被新王斩首啦。不过,你修炼的法门,倒是很需要用这招来提升你的心境。”

赤水王愣愣地想了一会,缓缓点头道:“哦,好的。”

“继续修炼,”晏欢不耐烦地道,“三十天后,我要看见你的进度,否则,你的手就保不住了。”

一旁,刘扶光无奈道:“你为他选择断情道,修炼起来确实快捷,只不过……”

“我没办法啊,”晏欢耸耸肩,“他这么废物,不抓紧时间修炼,到时候哪能抵得过那些剿灭他的军队?凑合着过吧,还能让我替他打不成。”

第231章 问此间(五十九)

纵然知道镜中幻境无常,十多年的师生情分,刘扶光仍对晏欢手下的赤水王感到不忍。

他知道晏欢善妒如火的性子,自己去劝,无异于火上浇油,他叹道:“但愿你的法子能有用罢。”

事实证明,晏欢的方法不仅有用,而且作用完全超出了刘扶光的设想。

赤水王的一生中,接连经历了成王、被废,继而被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敲断三肢,像死狗一般赶出王城,废王的身份天下皆知,再遭受了妻儿惨死的祸事……年少时滔天富贵,中年后尽化作过眼云烟,仿佛金粉迷醉的幻象散去了,徒留狰狞险恶的真实人间,对他张开血淋淋的大口。

现在,他落在晏欢手里,至恶别的没有,成魔入道的法门,那是恒河沙数得多。他重塑了赤水王的经脉,又随手翻出本断情道的口诀身法,只管逼迫他往死里练。

赤水王完全是被打碎了,再叫晏欢随心所欲地捏出一个形状来。至恶的言行重塑了他的心志,也彻底改变了他这个人。

“力量才是一切的根本啊,”晏欢慢悠悠地说,底下的赤水王已经摔成了个血葫芦,“你想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想让所有人都按照你的规矩行事,没有力量怎么行呢?手握强大的力量,你的理想才会被视作天国,而不是疯人的空话。”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最强者八方通吃。”晏欢自言自语地笑道,“这就是世间最朴素,也最根本的道理。正是因为你不懂,所以才会跌到今天的境地。”

他手指轻点,随意地掉了一些触须在沙地上,魔气滚滚,漆黑触须翻涌着石油的幻彩,遇风便涨,转瞬便化作混沌无形,肢嘴乱舞的怪物,朝赤水王撕咬过去。

赤水王只提着一柄大刀,刀刃上却自覆着烈焰的红光,他大吼一声,与鬼兽鏖战在一处,飓风般的火焰平地爆开,将沙地烧出熔化晶亮的釉色。

只是火海之中,凡人固有炽焰之威,仍然无法抵挡不断再生的鬼兽。赤水王三两下就被扯断了手臂,口鼻喷血,重重撞在石柱上。

鬼兽如拖死狗一样扯着他,晏欢化作诡谲黑雾,飘悠悠地降落到赤水王的身边。

“你知道吗,世上形形色色的人这么多,我独独最憎恶一种人。”他转到另一边,低低地、咬牙切齿地笑,“辜负了妻子的男人,我心里最为厌恶。因为这类人明明拥有我梦寐以求的机会,却偏偏不去珍惜它……”

至恶的面庞在风中游离不定,眼珠犹如上涌的泡沫,从他身体各处翻腾上来,它们漫不经心地瞟过赤水王,仅是一瞥的份量,便已经叫他剧烈发抖。

席卷的烈焰陡然缩小,在沙地上不甘地跳跃。

“你的妻儿惨死,是谁的错?”

赤水王喃喃道:“……是我的错。”

“你国家转手他人,忠心你的臣民也被清剿,是谁的错?”

赤水王嘴唇嗫嚅,道:“……我的。”

“你落到如今的田地,从一国之君,变得比一条狗还卑微下贱,又是谁的错呢?”

遍地苟延残喘的火苗熄灭了。

赤水王麻木道:“……我。”

至恶嗤笑着离开他,又用先前那种极度痛苦的方式,令他重新长出了臂膀。

“你心里有数就好!”晏欢满意道,还待说些诛心之论,刘扶光已然不悦地从背后瞪着他,威胁的意味十分明显。

“过犹不及,晏欢。”刘扶光道,“你今日将他逼到崩溃,又有什么用处?”

得意忘形过头了!晏欢这才想起收敛自己恶毒的情态,他腾空而起,将鬼兽化作飞灰,遮掩地咳了一声。

“断情道就是这样修炼的,我也没办法……”

“你就是成心想折腾他,以报复旱神伤你之仇。”刘扶光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少装,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你既然看出这个,怎么没看出旱神待你的态度十分微妙?晏欢心里委屈得不行,只是不敢吭声,仅敢唯唯诺诺、点头称是,唯恐刘扶光冷脸走开,再不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