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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56)

作者: 常百两 阅读记录

但这仍然化解不了聂先生心中的恨意。他用了那么多年时间,克服了那么多困难,被从帝位扯入深渊,然后再想尽一切办法挣扎着爬出来,不是为了在俘虏张君之后,看着他在自己怀里被另一个人所杀,几乎是从容地死去。

这算什么复仇?他心想,我本该让张君也尝尝我体会过的难堪,让他生不如死,让他万劫不复,让他看见我就畏惧发抖,让他知道,他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无论中间经历过什么,他张君到最后,终究应该只是当年被异国帝君玩弄于指掌的软弱质子罢了;张君需要,也终究会认清这点。

而现在,又算什么……

杜渐占地为王,这是一罪。聂先生一字一顿,冷笑道,他伤害帝君,这是另一罪。

韦鹏张了张口,感到了一丝尴尬。去年他与聂先生重逢,对方身上就带着杜渐造成的箭伤。如今机缘巧合,箭伤痊愈了,杜渐又留下一道剑伤,并且完全落在了同一个位置,伤得更深、更重,贯穿伤比上次更难痊愈,未来伤疤也会更明显,若说没有什么刻意的成分,谁有又能相信呢。

……这就是武将的弊端了。韦鹏心想,就算对君主恨铁不成钢,又怎能一气之下就刀戈相向?糊涂啊!之前为了让聂先生不计较你那一箭,我韦鹏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如今你还故意再来一剑,十个韦鹏绑起来也难以再救你一次,只能祝将军你自求多福了。

他定了定神,叹道:严格来说,杜渐现在不过是地方军阀,陛下不去理会,他应该也无法招惹南夏。当前最重要的,仍是稳定南夏的朝政。陛下这身黄袍之下,对外身份的核心是晟国原汝西王聂延礼;堂堂晟国皇子入主南夏朝廷,并为先帝张君定谥号为“怀”,有些南夏旧臣虽然山呼万岁圣明,但心底恐怕是有些怨言的。

聂先生冷笑道:“慈仁短折曰怀”,朕为张君风光大葬,没有定个恶谥已经有违本心,如今这么一个平谥还得罪了他们不成?

韦鹏叹道:虽是平谥,却只有前朝末代皇帝得过。您是晟国皇族身份,如此之举,摆明了是暗示南夏亡于张君之手,您将改朝换代,抹去南夏的存在。如今朝臣异常警惕,唯恐您某日当朝宣布改国为晟,改国姓为聂。

聂先生气得笑了:韦鹏,朕夺回皇位,不是为了给张君打工,便宜南夏朝廷的。朕是晟的皇帝,如今的南夏,也不过是未来晟的一部分而已。这改朝换代,朕是要改定了。

话虽如此。韦鹏平静道,您又有多大把握,在您百年之后,未来继位的聂迩雅不会自改姓名,恢复张迩雅的旧名,并将您苦苦经营的所谓“南晟”,再改回“南夏”呢。

韦鹏。聂先生一字一顿道,你不要觉得朕不敢杀你。

韦鹏跪了下来,恳切道:臣知道的,是张迩雅乃是您与张君的皇后所生;但他本人不知道其中关键,与名义上的父亲张君感情深厚……

你知道什么。聂先生心想,他确实是张君的儿子,但也是我的儿子。

但韦鹏所提到的,确实是所有事中最棘手的一环。张迩雅现在是聂先生唯一的子嗣,而张君此时骤然离世,使得他在这孩子心目中有了永远无法被取代了的地位。原本聂先生计划俘虏张君之后逐渐让这孩子认清张君的本来面目,顺利接受自己,现在这计划也成了泡影。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攻入南夏皇城之前,暗中与他们联络作为内应的阆南王已在乱中被禁卫诛杀。现在南夏朝廷对外的说法是,张君提前得知阆南王有谋反之意,考虑到南夏刚刚与晟国有一场聿州盟约,因此秘密送信给手握20万士兵的晟国汝西王及其领将杜渐,请求支援。汝西王聂延礼及杜渐将军为避免打草惊蛇,在装作仍要继续攻打北国莫林城之后,秘密南下,前去救援;然而终究没能赶上,入城之后,南夏皇城已经四处起火,百姓惊慌失措,南夏皇帝张君已被乱臣贼子所杀;汝西王沉着应对,先率兵杀死逆贼,为张君复仇,然后镇压叛军,派兵灭火,营救百姓。当时南夏嫡长子已经离宫一年以上,生死不明,下落未知,汝西王承诺未来派兵迎回嫡子张迩雅,朝臣感激汝西王,坚持拥立其为新主。汝西王再三推辞,见南夏朝臣泣不成声,为救南夏危亡之际,不得不临危即位,是为南夏新帝。原晟国将领杜渐不愿侍奉异国,遂领兵离开南夏境内;因兵强马盛,晟国猜疑,遂在边界自立为王,是为端王。

这位南夏新帝也没有辜负南夏旧臣的希望,一个月后便迎回了原嫡长子张迩雅。但他这一个月来已经牢牢坐稳了皇位,至于何时该将皇位交还给张迩雅,已经没有一个朝臣敢开口言明,每日上朝,满朝文武例行公事地汇报当前恢复农业和皇城秩序的情况,绝口不提会招致杀身之祸的话题。

……

夜幕笼罩之时,张迩雅从昏昏沉沉中苏醒了过来。他已经饿得没了力气,于是喝了些粥,呆呆地坐在床上。

门外的宫人口呼陛下,张迩雅浑身一震,惊喜地抬起头来,然而看到走进来的人,一句“父皇”已经到了嘴边,却喊不出来了。

聂先生看着这孩子脸上失望的表情,不由得皱眉。他坐在床边,道:朕已经替你父亲报了仇。你不吃不喝,每天忧伤苦闷,你父亲如果知道,又怎能安宁?

话虽如此,他内心倒是宁愿张君永世不得安宁。

张迩雅凝视着他,哑声道:先生,我听宫人说,我母后也不见了踪影,这是怎么回事?

聂先生为他端了杯水,道:阆南王造反之心,人人皆知;你父皇不仅向朕求援,也为你母后找了出路。你母后必然已经早早离开宫廷,去了安全的地方;只是那夜宫中之人死伤众多,没人知道你母后真正的下落。

张迩雅的眼眶红了:如果还活着,为什么这时候了,仍然不回来看看我?是这皇城仍然不安全,还是她出了什么事?

聂先生:你这几年都没有见过你母后真正的模样,为何对她念念不忘?

张迩雅:我已经没了父亲,现在要连母亲也失去吗?……

聂先生:你先喝一口水。

张迩雅呜咽道:先生……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是我?……

聂先生见他没有喝水的意思,便将那杯子放在一旁,轻拍他的后背,道: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原本并不是聂延礼,但现在不得不冒用他的身份来救你父皇;但没能救到,且不得不暂且当了皇帝。这皇位,未来会是你的;你失去父亲,我膝下无子,不知道有没有这种福气,代替那人得到你的一声“父皇”。

张迩雅双目流泪,看了一会他,轻声道:不,我父皇仍只有那人。先生能如此对我,我内心感激,愿意称呼先生陛下。

说完从床上挣扎下来,跪在地上,叩首道:张迩雅叩见陛下,谢陛下隆恩。迩雅已经悲伤了多日,叨扰了多人;明日起,迩雅当做好份内之事,不再令陛下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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