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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57)

作者: 常百两 阅读记录

聂先生坐在床边,只觉得一颗心缓缓地沉了下去。

……这也是在你的计划之中吗,张君?他心想,在你已经无力维持一个国家之后,露出破绽,令我千里奔袭,在抓住你的最后一瞬,又被你溜走,然后不得不接管这个烂摊子;而多年之后,这国家仍是南夏,这国君仍是张姓,而我留在国史上的名字,甚至不是我自己的名字,而是原晟国四皇子聂延礼?……

他看着面前的孩子,自言自语道:你不过是仗着我喜爱幼子,不会痛下杀手罢了。

嫡子浑身一颤,忍不住抬起头来。他似乎看见聂先生脸上有一道泪痕,但又似乎是个错觉;对方看向自己的表情仍是冷峻而平静的,并没有因为自己拒绝称呼“父皇”而恼怒。

不管怎么说,朕如今是一国之主。这位皇帝缓缓道,以朕的眼光来看,南夏奉若珍宝的所谓百年一遇的圣明君主张君,其治国水平与腹中韬略,也不过是刚刚及格罢了。

他笑着起身,大笑而走,道,若不是被晟国皇帝赐名授业,又有谁还记得当年南夏败亡之际被掳走的质子张允觐!被晟国夺走了容貌,被晟国夺走了姓名,张君,这才是真实的你!!

他踏入了夜中。

张迩雅呆呆地看着聂先生离开的方向。他有一瞬间感觉胸口刺痛,想要挽留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身影消失不见。他确信自己仍如过去一样喜爱聂先生,但也确信,他胸口里装了一些其他汹涌而激烈的感情,其中一些负面的,仍啃噬着他的自己。

我只不过比去年长大了一岁。他心想,这就是成长的滋味吗?

……

这就是成长。

韦鹏看着面前的张迩雅,十五岁的张迩雅察觉太傅的视线,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微笑。他在试穿明日冠礼的衣服,明日,皇帝将为他行三加冠礼,一加折上巾,再加七梁冠,三加九毓冕。谒庙之后,张迩雅作为成人,将正式开始参与政事。

这些年来,后宫内没有迎来新的皇子。按理来说,没有什么竞争对手的张迩雅十二岁就该行加冠礼,拖到现在,无非是因为现任皇帝不想放权罢了。

韦鹏打量这个未来的储君。他看起来符合臣子对于国家接班人最好的想象,聪慧、谦虚,懂得克制自己,如同傍晚已升之月,在太阳尚未落山之时,已朗朗生辉。

张迩雅道:太傅在想什么?

韦鹏:辞职。

张迩雅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可怜,道:您怎能弃我于不顾呢?

韦鹏心平气和道:您不用跟我来这一套。有的人三岁就敢对我刀剑相向,老臣心有余悸,没齿难忘。

张迩雅离开了片刻,将衣服换了回去,回来见韦鹏还没走,问道:陛下近几日怎样了?

韦鹏叹道:您以为我是来干什么的?若不是因为陛下心情糟糕,众臣叫苦不迭,我又何必到这来让您去安慰他一番?

张迩雅点了点头,道:其实您承诺接下宰相职务,陛下必然消火。

韦鹏温和一笑,道:您休想。

韦鹏走了之后,张迩雅在屋中沉思了片刻,取了一面铜镜,审视镜中的人。他这几年与陛下越长越像,宫中有些流言蜚语,有一些也到了他自己耳中。敢说原嫡长子被掉包了的,直接被砍了脑袋,而张迩雅自己,自然知道当今陛下并没有将他子嗣塞到这皇宫来,唯一能解释的,是自己与陛下之间确实有血缘关系。

他们南夏张氏皇族,到现在已经只剩下张迩雅一个;当年记得张君的老臣倒是多,但张君常年顶着的脸并不是他原本的模样,与嫡子相貌上的差距无人敢质疑;如今为何张君之子长得像晟国皇族,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是个难办的处境。张迩雅给自己定了两个规矩,第一,是他父皇永远只是张君;第二,也许有些过去的谜团已经不可推敲,但他对待聂先生,将永远是和最初一般的敬爱和喜欢。

他前去寻找皇帝。因为第二天要有冠礼,宫内宫外都一片忙碌,他没能在养心殿见到陛下,结果在御书房外打听到了消息。宫人此时对待他更加毕恭毕敬,张迩雅走进书房里,见皇帝正坐在桌边,斜倚在座椅里,像是个小憩的姿势。

张迩雅走上前去,见这人果然睡着了,便伸手覆上对方双手,感到掌中的手指发凉。

皇帝立刻醒了过来,看向面前的人。张迩雅未曾松手,继续为他暖着,道:向陛下请安。

皇帝:你越发大胆了。

张迩雅道:我不知道太医给陛下开了什么药,如果并没与让陛下身体好转,就该换一些人。

皇帝道:朕如果无恙,你的冠礼十年之后也不会举行。

张迩雅轻声道:我没有您治国的才能,若是能始终以孩子的身份待在您身边,接受您的教导,对我和南夏来说都是一件幸事。

别开玩笑了。皇帝冷笑道,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多次调取宫内记录,年复一年试图查找怀宗时期发生的旧事。你不如直接说一说,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张迩雅从袖中取出一枚印章,转过帝君的右手,令这枚印章安静卧于其掌心。印章乃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品相极佳,虽是旧物,仍盈润夺目。皇帝将其拿起,见其底面刻着晟国皇帝聂景等字样。

他抬眼看向面前的年轻人,道:从哪找到的?

这年轻人笑了笑,道:金龙殿内书房博物架后有些暗格,不仔细找确实不容易发现。感谢陛下这些年来允许我随意出入宫廷。

皇帝将这印章拿起看了看。虽是羊脂白玉,但边缘有一道晦暗的血线。这个大小的羊脂玉并不能说罕见,但这道血线无法人为仿制,手里这东西还不是伪品。当年他被张君带离晟国时候的记忆比较混沌,但也能猜到张君离开晟国之时,除了带走自己还带走了些金银珍宝器物。只不过拿走这印章,应该是为了其他的原因。

张迩雅道:我父皇当年回国,是为了继位;而他庶出的身份难以服众,因此借用这枚印章之主的身份,造了一份文书。这文书如今在更紧要之地,我拿不出,但可以一阅。那文书上说,南夏先帝时期国力衰微,无力支持对晟国岁贡,某年某月某日,使皇子庶子张允觐为嫡子,入晟国,以示南夏诚意。最后盖了南夏国印,说明得到了南夏国的认可;又有这枚晟国皇帝印加盖其后,说明晟国也承认了这个身份。

没这回事。皇帝哼了一声,道,这种东西,只会是张君回国前,为了顺利坐上皇位临时想的主意。晟国印玺他带不走,但可以带走晟国皇帝的其余印章;等到他真正坐到皇位上,手握大权之后,手里的南夏国印想怎么盖,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这种后补的文书,不过是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给他自己染血的皇位上,增加一些更夺人眼目的所谓“天命”罢了。

张迩雅忍不住又笑了笑,道:宫中有一些老人,曾经见过我父皇小的时候。他们说,怀宗皇帝幼年时期,并不像是个聪慧的、有如此政治才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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