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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嫁(23)

作者: 游瓷 阅读记录

“吃肉。”栗延臻剥好几条兔肉,仔细地递到他嘴边,“刚猎到的兔子,嫩得很。”

方棠张口接了,神色稍稍缓和,却依旧没同他讲话。

栗延臻看出来他不是很开心,在身上摸了摸,没找到什么逗人开心的东西,叹了口气说道:“你若是在行宫里闷得慌,午睡醒了我带你去街市上转转。南郡夜市举国闻名,你应该会喜欢。”

“不必,芳尘凝榭清幽僻静,无人叨扰,我舒心得很。”方棠说,“闻修宁日日都去,难道没告诉你,我每日午睡起来要在湖边练字么?”

栗延臻闻言一顿,说道:“我并非让他监视你,只是怕你闷着了,再觉得不快活。”

“南郡风物宜人,城中多美人佳丽,我若是和那鹤汀渚相看两厌了,自然会去城中转转。”方棠道,“南郡是乱花迷人眼,也难怪在皇城看腻了那些俗物,愿意到这儿来找快活。”

栗延臻觉得他大概是话里有话,却没听出来什么意思,摇了摇头,继续撕兔肉给他吃。

方棠瞧着递到嘴边的烤肉,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气。他对栗延臻要找南郡美女侍奉可以不置一词,但他人还在这儿呢,就迫不及待要把人往帐子里领了。

把他当什么?栗延臻把他当什么?

方棠以前信誓旦旦说准他纳妾,可眼下只是见到舞女进了他的帐子,心下便开始觉得难受。

他一杯接着一杯酒饮下去,很快就有些醉了,满桌的菜倒是没吃多少。栗延臻眼见着他晕晕乎乎撑了下脑袋,不过片刻的工夫,便扑通一声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闻修宁,送少夫人回去。”栗延臻放下手中的兔肉,“你亲自送回芳尘凝榭,看着少夫人歇下再回来报我。”

他说着也起身,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就要去扶方棠。

“公子你去哪里?”闻修宁问道。

栗延臻看了看不远处和渠帝同坐于高台上的栗苍,说道:“父亲让我宴罢后找他一趟,估计有要紧事,之后我再去看少夫人,你去吧。”

闻修宁搀着方棠上了马车,让婵松和青槐照顾着,自己一甩马鞭,驾着车朝行宫驶去。

行宫离这里不远,马车驶入宫门,车毂摇摇晃晃,碾过宫道上的碎石,一路越过众皇族与妃嫔的居所。两侧景致越来越冷寂,被皑皑白雪盖了一层,到处都是松林树影,大概世上少有几人能处在其间仍不动如山的。

若是那些妃嫔被扔来这里,大概每天都要哭天抢地、以泪洗面一番。

“到了。”闻修宁跳下马车,掀开帘子,“你们先进去收拾着吧,我扶少夫人进屋。”

方棠即便酒醉不醒,房中香炉也是一日不能熄的。他最喜欢松香和沉水香的味道,住在这里几日,让婵松和青槐望柳几人刮了不少松脂做镇纸和香料,久而久之松香沾衣,抖一抖衣袖便是满怀的清幽。

闻修宁背起双腿连站都站不住的方棠,刚要迈步子,忽然听见背上的人口中喃喃说了一句什么。

“少夫人?”闻修宁试着叫了他一声,“可是有话吩咐?”

方棠吸了吸鼻子,在他背上歪了歪头:“栗延臻……你纳妾好了,不需要我……”

“少夫人?”

“……你纳妾我高兴得很,我原本也……不在乎……”

闻修宁顿了顿,沉默不语地将方棠送回房中,对婵松道:“我先去少公子那里一趟,有事就着人快马来报我。”

“你去吧,这里有我照顾着。”婵松将帕子打湿水,准备给方棠擦脸,“说起来少将军也有几日没来过了,你记得提点一下,我怕少爷一个人无聊。”

闻修宁点点头:“好,我会向公子提。”

他骑马飞快赶到栗延臻所住的宫室,听门口亲兵说自家公子一直没有回来。倒是晌午那会儿,南郡太守之婿送了整整三辆马车的南郡舞女,说是伴驾冬狩辛苦,为栗延臻接风洗尘,暂缓疲累。

“那些舞女呢?”闻修宁问道。

亲兵道:“已经送进去了,按闻大人您的吩咐,闲杂人等都安排在偏殿里有人看着,不会乱走。”

“行宫人多口杂,少夫人怕是知道了。”闻修宁道,“这样,我现在去大营一趟,少公子与大将军在那里议事,我先将此事禀告上去,晚上再做打算。”

他即刻又调头向大营奔去,赶到之后听说军帐里在商议要事,栗苍手下的要员大将都在,现在进去说舞女的事,怕是不太合适。

他立在军帐外,听着里面激烈辩驳之声,叹了口气。

方棠一觉睡到日入时分,睁开眼睛看到寝殿里空无一人,唯有淡淡的沉水香气味萦绕枕边。他伸了伸胳膊,感觉酒劲未消,身体也乏累得很。

他下了床,在房中转了一圈,在酒气包裹之中仔细去搜寻那一抹熟悉的气息,却一无所获。

那应当是栗延臻身上才有的气息,仿佛是松间新雪的味道。方棠记得自己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洞房花烛之夜的大红喜服上,便是他第一次嗅到。

现在想来,那应当是在塞北霜雪严寒之中沾染上的气息,是栗延臻从北境带回来的风雪。

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股气息了,就好像这鹤汀渚真的与世隔绝,芳尘凝榭犹如孤城闭锁,连那个人的半点消息也透不进来。

方棠双眼还有些迷蒙,他钻进书房里找了笔墨纸砚,到冷湖边摆了一桌,想了想,又去酒窖里拿了些竹叶青,摆到案旁,一边慢慢地写字,偶尔举起酒壶喝几口。

他不是很喜欢竹叶青,味道没有樱桃酒甘冽爽口,入口的味道有些清苦。方棠读书时就好讨厌吃苦味,他既无良师,也无益友,悬梁苦读时喜欢吃些甜的蜂蜜果脯佐味,日子也就苦得不那么明显了。

毫笔悄然落在纸面上,仿游龙之势蜿蜒而走,千万根柔软的毫针摩挲过上好的宣纸,如风吹松林般沙沙作响。方棠仿若置身无人之境,眼前只有仿佛无边无际的皑皑白雪,他手握松枝在其上行云泼墨、乱走龙蛇,顷刻间狂风乍起,身侧的百顷山林骤然挟乱雪狂舞,万叶簌簌,作千军万马之声,令人闻之快意盎然。

呼啸的风声中,方棠似乎听得见湖对岸离鹤汀渚数里之遥的行宫某处,有轻柔舒缓的丝竹与箫声隐隐传来。他想那大概是栗延臻住的秋声堂,此刻八成是罗帐初升,正享欢宴之乐,一支玉箫吹彻到天明。

仿佛一座行宫两处世界,这头凄冷寂然,那处把酒言欢,唯有空中一轮明月同是遥遥相对。

他安然不动,一纸写罢,才丢了笔,举起竹叶青仰头痛饮起来。林风也渐渐止息,一丛雪落在他肩头。

方棠在湖边写了许久,桌上、脚边全是散落的纸页,字迹狂放潇洒,足足写了数十张,他却总也觉得不满意。

“婵松!”方棠伏在桌旁,甩了甩手中的毫笔,墨迹溅满了他青白色的外袍,“拿炭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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