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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嫁(86)

作者: 游瓷 阅读记录

“陛下好谋算……”方棠长长叹息一声,觉得有些疲惫,“臣拜服了。”

“你不必嘲讽朕,栗苍在北边与西羌僵持那么久,耗尽了朝廷粮草,若是再拖下去,怕是今日和西羌联合攻来的,就是他父子三人了。”皇帝说道,“同根而生,才好相煎制之。”

方棠听明白了,皇帝从一开始——不,从他还是六殿下的时候,就已经在暗中布局,让栗安渐渐与栗苍成彼此牵制之势,只等今日这个让栗安彻底取而代之的时机。

许久,暖阁外又快步走来一人,将一枚染血的物什丢在地上,往东阳郡主面前跪下:“郡主,人已经截到了,女的被乱箭射死,男的抱着尸首逃了一段,也死在城中的一间废屋内,属下将他们随身的东西带回来了。”

这人说着,双手呈过一把鲜血凝结的断剑。

东阳郡主嫌恶地看了一眼,对方棠道:“丞相,你认得这两样物件么?”

方棠看了一眼,忽然心中如山崩地震一般,双腿一软,跌跌撞撞地到了地上那东西面前,颤抖着伸手拾起来,难以置信地确认了半晌,开口时的声音已然溃散至极:“婵……婵松……”

那是闻修宁曾经送给婵松的步摇,婵松几乎每日都戴在头上,几乎从不会忘。

今日入宫,她也戴了。

“闻修宁早就从南郡赶回来了,大概是听到了风声,来替栗延臻探消息的。”东阳郡主道,“可惜他原本有命可活的,为了这么一个并不属意于他的女子,冲出来把命搭上了。”

方棠死死握着那半只断了的步摇,鲜血沾了满手,此刻心中的悔恨、痛苦与绝望都在一瞬间登至了顶峰。

婵松死了。

“朕叫人提点过栗延臻,想着他若是对你生疑,知道你是父皇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而这场婚事从头到尾就是一场欺骗,他会如何想?”皇帝笑得意味深长,“可惜他太相信你了,就和他那个贴身的侍卫一样,用情到令人笑蠢。”

方棠抬眼看了看皇帝,很想说栗延臻早就知道了,从很久以前、甚至是赐婚的圣旨下来,他就已经猜到了先帝的用意。而自己在幽牢关那次,也已经亲口向栗延臻吐露了那个早已被看穿多年的秘密。

其实从前的江山一直是在栗家人掌上的,方棠不得不承认,而今也要变天了。

外面的激战、厮杀声遮天蔽日,城门口腾起的血腥几乎飘满了整座皇城。方棠仿佛都能听到枪戟兵器折断的脆响,手边的茶也早已凉透,散发着晚春时分最深重的寒意。

外面不断有浑身是血的军骑来报,一次比一次令方棠提心吊胆。

终于,最后一个报信的士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右手的四根手指已经被砍断了,鲜血淋漓地淌着。皇帝却丝毫未在意被弄脏的织花锦,而是抬了抬眸,问道:“如何了?”

“陛下,成了!”那士兵激动得涕泪交流,“栗安将军领着手下大营的弟兄,联合丹措部首领沙瓦桑的人一起,将栗苍和栗延吾斩于马下!”

方棠手里的步摇当啷落地,他整个人也跌坐在皇帝脚边,脸色惨白。然而这副情状落在天子眼中,却是为栗苍等人心痛哀叹,简直碍眼至极。

“栗苍——不,褚阳公他临死前,可说了什么话?”皇帝问道。

那士兵道:“栗延吾先被斩杀,那栗苍说……他说‘汝等负我栗氏,非我栗氏负暴渠’,向天唾骂,还想杀出重围,冲着皇宫的方向痛骂陛下,说……”

“无妨,你只说。”皇帝轻笑,“他已是刀下亡魂,朕何必与一个已死之人计较?”

士兵这才放心道:“他说‘天子又如何,臣子又如何?我二十年来从未称帝,却尊同九五!庶出又误国的昏君,我值了’。”

方棠再看皇帝的脸色,已是全然变了,仿佛刚才说“不会计较”的人不是他一般,咬牙切齿似乎恨不得生啖其肉。

栗苍果然对天家所想了如指掌,死前所骂句句戳在皇帝的痛处上,这会儿他怕是后悔没让人留栗苍一个活口,好活生生地将这位佞臣凌迟而死。

“陛下何至于动怒呢?”方棠颓然笑道,“反贼已死了,天下又是您的了,陛下。臣愿意以此身性命尽忠,万死不辞,绝无怨言。”

东阳郡主笑道:“丞相打得好算盘,可惜你已经没机会了,我先前说在决出胜负之前你可以做出选择,如今成败已成定局,你此时发誓效忠,岂不是见风使舵?”

方棠跪下去,对皇帝长长叩首:“那就请陛下处决了臣,治臣不忠不孝之罪,将首级悬在城门前,以警世人。”

皇帝看着他,冷眼笑着对东阳郡主说道:“姑母,这你就不懂了,丞相向来都是最聪明的,他会为了自己想要保全的人无所不为。就算倾尽自己的性命,也要替人谋算到最后一刻,对吧?”

方棠俯跪在地上的身影一僵,没说什么。

“栗苍和栗延吾死了,可是栗氏还有一人。”皇帝缓缓说道,“栗延臻还在南郡,若朕砍了你的头挂在城门上,栗延臻看到,岂不是明晃晃得了你的授意,好让他逃过一劫?丞相,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第60章 扑火

栗延臻策马到了城门外,只见城下尸身遍地、血流漂杵,栗氏折断的将旗斜插在被血染得猩红的泥土中,被风吹得无力飘荡。

他接到栗夫人快马着人送来的书信,见上面说京中生变,栗安起兵变乱,十万火急。他父亲和兄长已经率兵赶回,先行入了城,命他即刻带兵从南郡回京支援。

随信附着的还有虎符铁券的母符,他验过,是真品无疑,足可以说明京城真的起了兵乱,栗安和皇帝已经动手了。于是他便立刻点了三万铁骑,火速赶回京城。

栗延臻先前连半点风声都没得到,彼时驻守在城里的禁军和栗安手下的加起来才不过几万残兵弱将,根本不足为惧,可是眼下城门外的一片惨状,让他不得不怀疑,对方是否还隐藏了更多的实力。

但这也绝无可能,栗安不可能突然变出来天降的神兵,更不可能在栗氏的眼皮子底下藏兵。

栗延臻骑着马慢慢来到城门下,抬头一望,双眼赫然睁大。他看到城楼之上正悬挂着自己父亲和哥哥的人头,还淋淌着尚未干涸的鲜血,蓬乱的长发随之飘在风里,掩盖了两人死不瞑目的面容。

身后的亲兵追过来,一见两人首级,纷纷痛哭失声,翻身下马趴在地上号哭起来。

栗延臻默默从战马上下来,跪在城门下方,重重地向父兄的首级叩首三次。他终于也非铁石心肠,自知留在城里的母亲和长嫂也凶多吉少,起身时两道泪痕自脸颊滑下,被风吹得生疼。

“少将军……大将军殁了!”一个亲兵哭道,“陛下当真如此无情,少将军,我们快些入城救夫人她们吧!”

栗延臻起身,盔甲摩擦得铮铮作响。他沉默半晌,道:“没用了,母亲她们怕是凶多吉少。父亲和兄长已经死了,按她的性子,不会在如此危急之时还将保命的母符送出城,怕是有人故意诱我们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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