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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恋指南(203)

叶礼原本已走远了一些,此时听见秦青的声音,却又不知不觉走回来,反倒离得更近了。

守在书房门口的两个家丁戒备地看向他。

“这几笔银子是做什么用了?”秦青又问。

“路上遇见走投无路的妇孺,便买了回来,好歹给他们一口饭吃。”陶然紧张地问:“世子爷,咱们侯府不差这点钱吧?”

“侯府是不差这点钱,但你见一个买一个,却能救回多少人?你总不能把所有流民都买下。行了,账本大差不差,没有什么问题,你走吧。”

少年困倦的声音变得沙哑了,大约很是疲惫。

吱嘎一声,书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叶礼抬眸看去,只见一名十七八岁的美丽少女从书房里走出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身后跟着几个账房先生。

看见叶礼俊美的脸,少女愣了一愣,继而冷下面色:“就是你抢了小凳子的差事?你知不知道他还有一家老小需要养活?”

叶礼:“……”

叶礼弯下腰默默拱手,不曾为自己分辨一字半句。干了那样的蠢事,说再多也只是徒增笑柄罢了。

少女狠狠瞪他一眼,拂袖而去。

“进来吧。”秦青略微沙哑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他许是听见了陶然的质问,猜到了来者是谁。

被陶然那样美丽的少女当面叱问,叶礼可以面不改色,冷淡待之,然而现下只是隔着紧闭的门窗听见秦青的一缕声音,竟叫他不由自主地烧红了面皮。

他站在门口暗暗运了一口气,这才压着满心臊意推门进去。

书桌后,秦青穿着一件冰蓝色的薄纱外袍,懒懒地窝在宽大的太师椅里,柔顺黑亮的长发不曾捆扎,就那么瀑布般垂落,刚洗了澡的身体散发着淡淡的水汽,水汽里又裹着一股清甜柔腻的香味儿。

难怪陶然要说他是冰雪一般的人。

夏夜的燥热在看见秦青的一瞬也仿佛变得沁凉了。叶礼强行挪开视线,这才发现书房里还坐着一个胡须飘飘的中年男人。

“这就是江北城最好的画师徐清风,你妹妹长什么样儿,只管对他描述,他能画个八九不离十。”秦青一边介绍一边抚摸着怀里胖乎乎的猫儿。

有外人在场,叶礼竟不知该如何说小凳子的事。

他拱了拱手,道一声谢,然后便开始胡乱编造所谓“妹妹”的长相。等肖像画完,这位徐画师走了,他再替小凳子求情也不迟。

偏在此时,陶然竟去而复返,站在门外忧心忡忡地问:“世子爷,小凳子还跪在外面,您看……”

“告诉他莫要担心,谁也替不了他。明日辰时照常来上工即可。”

说这话的时候,秦青转着流光满溢的眼眸,轻而又轻,嘲而又嘲地瞥了叶礼一眼。他怀里抱着的那只胖猫竟然也用一样的眼神轻蔑地瞥过来。

主宠两个真是一样的看不起人。

正缓缓讲述“妹妹”长相的叶礼忽然卡壳了,已经压下臊意的面皮此时又火辣辣地烧红。

原来秦青根本无需叶礼替小凳子说情。无论怎样,他不会叫人抢了小凳子的生计,这才是真的仁慈,而非叶礼这般的假仁假义。

叶礼低下头,心绪巨浪一般翻涌。

可笑他曾经数次看不起这位小侯爷,屡屡嫌弃对方痴愚蠢笨,任性胡为,却原来他自己才是真正可笑的那个。

叶礼定了定神,忍耐着面皮的滚烫,继续讲述妹妹的长相。

徐画师听得很认真,细细的羊毫三两下就勾勒出一张栩栩如生的脸。

“……她的鼻子有些圆,翘翘的——”

叶礼再次卡壳了,只因秦青忽然捧起他的一只大手,翻来覆去地把玩摩挲,细而长的指尖轻轻柔柔地划过虎口、指腹,以及指关节的老茧,带来一片酥麻痒意。

叶礼手臂一颤,竟是完全僵住。可是若换一个人如此触摸他,他怕是会立马拔刀剁了那人的手。

有那么一刹那,叶礼以为秦青想对自己行断袖分桃的龌龊事,然而电光火石之间,他又猛然明白过来,秦青在探究自己的身份!他怀疑了!

果然,秦青轻笑了一声,笃定道:“这不是一双劳作的手。想来你从未体会过饿肚子的感觉吧?”

小凳子的事,终究还是暴露了叶礼的无知。他是来体察灾情的,但他生而尊贵,虽满怀爱民之心,又怎么可能真正与百姓的疾苦感同身受?

所幸他一早就编造好了自己的身份:“我六岁便被父母送到了武当山,听闻家乡遭了难,这才匆匆下山寻亲,却在半路弄丢了妹妹。我这双手的确不曾劳作,一直在习武。”

秦青把玩着这只满是老茧的大手,一双流光满溢碎星闪动的眸子,一寸一寸扫过叶礼的脸。

他还未打消怀疑。他仍在探究。

叶礼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跳却渐渐加快。秦青只需要一个轻微的触碰,竟可以乱了他的心志。

终于,秦青放开了这只粗糙的大手,抱着眼歪嘴斜满脸傲气的小胖猫懒懒地靠回椅子里。

“或许在你看来,跪着给人垫脚是一件极其辱没尊严之事。”

秦青垂着眼眸徐徐说道:“但在小凳子看来,能够叫他保有一份堂堂正正的差事,用自己的辛劳养活家人,而不至于沦落到在路边磕头乞讨,与野狗争食,才是他唯一能够拥有的尊严。”

叶礼握了握拳,心里万般羞愧,臊红的面皮几乎快要冒烟。

所幸秦青一直垂着眼眸凝望桌面,不曾看他,叫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人要先活着,而后才能拥有尊严,你可明白?”秦青嗓音疲惫地问。

叶礼明白,只是他生而尊贵,于是活着的标准比常人高出太多。他一时之间无法代入底层民众是怎样一种艰辛的活法,有点想当然了。

他很羞愧,但秦青仅用一句话便让他爆发出了极端的难受和不甘。

“算了,我跟你说这个作甚,你又听不懂。”秦青揉了揉太阳穴,满脸厌倦。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自己曾经最为崇拜的叶礼其实不过如此。

叶礼死死握拳,压抑着剧烈翻腾的心绪,勉强扯开一抹笑容:“小侯爷说的我大概能听懂。今儿个是我鲁莽了。明日我会向小凳子道歉。”

为什么要用如此厌烦的语气与我说话?你说什么我都能听懂!我只是不能坦诚地向你表明而已!

我没有你看见的那样愚笨,也没有你想象中的无知。我只是还未沉下心来……

握紧的拳头浮出一条条粗壮的青筋和血管,那是叶礼极力压抑的烦躁和不甘。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

他很不喜欢秦青此刻对待自己的厌倦态度,更不喜欢对方隐含嘲弄的冷淡目光。

自己在秦青心里的形象大约已经从无所不能的英雄,变成了一个蠢笨无知的莽夫。

叶礼忍了又忍,压了又压,这才叫自己平静下来。

徐画师在一旁问道:“你妹妹的嘴巴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