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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夏往事(24)+番外

作者: 是辞 阅读记录

许世蕖不慎被她戳中了脊梁骨,眼风一凛,也没立刻答话,摘了眼镜用帕子擦拭干净的镜面。

而谢婉君已踩灭了没抽完的烟,忽然发出一声夸张的笑:“你当真啦?真是不禁逗,我胡诌呢。今日我是酒桌上唯一的赔家,叫你走你又不走,许老板,就委屈你听我的醉话了。”

许世蕖错愕一瞬,本想自然地陪声笑,却发现嘴角怎么也扯不上去,把眼镜戴好后恰巧看了眼马路对面,未再收回视线,抬手指给谢婉君看:“可是你那个妹子?”

谢婉君一转头,只见秦水凝仍拎着她那个竹节布包,穿了条白底竹纹的曳地旗袍,看起来像个文质彬彬的女先生,正侧对着他们这边,百无聊赖地来回踱步。

许世蕖识趣说道:“想必是有事找你,我先走了。”

谢婉君撑着场面送他上车,许家的车子开走,她再一抬头,秦水凝正好望了过来,四目遥遥相对,不知怎么的,她竟有股泪意,唯恐叫旁人瞧见,生生忍了下去。

两人不约而同地打算过马路,刚迈出两步,又都停了下来,那画面倒有些滑稽。谢婉君是急性子,正要再迈一步,却立马改了主意,杵在原地不动了,秦水凝让了一辆过路的车,小跑着走了过来,停在谢婉君面前。

谢婉君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更没了素来带着的笑容,静静地看着秦水凝,像是无声问她来找自己做什么。

秦水凝也不吭声,手里紧紧攥着布包的竹节把,她专门选在晚上去了趟谢公馆,自然扑空,幸好黄妈知道谢婉君今晚在哪儿,便告诉她明月饭店的位置,她才寻了过来,等了能有两个钟头,更是看着韩寿亭和陈万良走的。

如今同与谢婉君面对着面,也没有旁人叨扰,她却难以开口,直到沉默得谢婉君都准备开口了,她才低头从布包里掏出个盒子,递了过去。

这下轮到谢婉君惊讶,也不伸手去接,问道:“这是唱的哪出儿?”

秦水凝把盒子打开,像洋人掀开戒指盒求婚那副做派似的,可里面装的并非什么火油钻或是祖母绿,而是枚正红的花扣,却并非花形,因过于繁复,谢婉君一时也说不出名字来。

秦水凝娓娓说道:“送你的,这叫‘福禄扣’。我今日接了个订扣礼,沾了喜气,回去后便制了这枚扣子,讨个吉利。”

谢婉君将扣子拿到手里端详,她还头一次见到花扣没缝在衣服上的样子,略觉稀奇,张口问她:“什么是订扣礼?”

秦水凝给她解释:“姑娘出嫁时穿的嫁衣都是不订扣子的,成婚之日请裁缝上门订上,再给裁缝送个喜封。”

“原来是这么个吉利法儿。”

秦水凝当她听明白了,没想到她话锋一转,又问:“那万一他们离婚了呢?你送我的扣子岂不是就不吉了?”

秦水凝语塞,板着脸回她:“人家今日才结婚,你说些好话。”

谢婉君扑哧笑了出来,又举着扣子凑近了问她:“可这是什么花儿?我根本看不出来,别是你叫小朱做的,拿来糊弄我。”

秦水凝只觉迎面一股酒气,错开脸离她远些,答道:“花扣并非只有花形,这也不是花,而是葫芦,与‘福禄’谐音。”

谢婉君语气悠长地“哦”了一声,举着扣子在路灯下看,眼睛也眯了起来,像是试图描绘出葫芦的形状来。

秦水凝淡淡地白了她一眼,抬臂扯下她的手腕:“你醉了,上车,让小佟送你回家。”

谢婉君猝不及防被她拽了下,连忙站稳脚跟,耍酒疯似的在路边同她挣扎:“你等等,你以为我的酒量跟你一样差?你才醉了。我有事吩咐你,我是秦记的主顾,大主顾,你得听我的。”

秦水凝将她放开,端臂看她表演,没想到她又将那批陈万良送的料子拿了下来,塞到秦水凝怀里:“我要加急,不管多少钱,随便你开,用这匹布给我裁成旗袍,半月后我要穿的。”

“做不了,秦记不接加急。”秦水凝拒绝得果断,又将料子塞回给她。

“你不做,半月后我穿什么?”

“我给你裁过多少旗袍?上月送去的那件还没见你上身,怎么就没衣服穿?”她这下倒是看明白了,谢婉君并非真的醉了,而是为愁绪所累,借机发作罢了。

“那我找别人做。这可是全上海头一份、独一份的洋料,定有人削尖了脑袋想见识见识。”

秦水凝见她这般执着,趁她转身打算上车将料子抽了回来:“你当真要穿这匹料子?”

谢婉君神色闪过一丝清灵,料她想必是瞧见刚刚的情形了,强撑出一抹笑容:“当然要穿,我为什么不穿?我今日在酒桌上叫他们欺负了去,这是我该得的赔偿,不仅如此,以后但凡货料到港,我还专门挑贵的、稀罕的拿,全都是我的……”

秦水凝蓦地拿出了自己的手帕,携着低廉的皂荚香,像她昔日为许稚芙拭泪那般,粗鲁地按上了她的脸:“想哭就哭,别憋死了。”

谢婉君将帕子用力团了团,丢到她身上,瞪着眼睛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哭了?”

秦水凝弯腰把帕子捡了起来,理都没理她,扭身便走。

行不到十步,身后传来谢婉君的叫声:“你回来!”

秦水凝回头看她一眼:“谢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上车,送你回家。”

苔藓绿丝绒(02)

小朱被放出来后回家将养了几天,虽吃了苦头,幸好未伤及性命,这日已回了秦记,还给秦水凝带了他姆妈亲手做的四喜烤麸。经此一事,他那颗少年飘忽的心性倒是稳重了不少,极为诚恳地同秦水凝鞠了一躬,承诺晚上再不出去鬼混,势必要认真学习手艺,争取早日出师。

秦水凝的神色始终淡淡的,对小朱的痛改前非不置可否,事不关己地答他:“那你就先锁扣眼罢,最近熨斗也别碰了,成衣依旧由我去送,待你脸上的伤褪干净了再说。”

小朱点头答应,坐在案台旁缝起扣眼来,秦水凝上午把手头收尾的一件长袍给赶了出来,叠好放在一边,转而去拿陈万良送谢婉君的那匹料子,摊开三尺有余。

小朱早就注意到了这匹稀罕的料子,频频抬头往秦水凝那儿偷瞄,见那质地非纱非绸,表面似乎生着细微的绒毛,阳光顺着橱窗打进来,还泛起光泽来,到底没忍住张口。

“阿姐,这叫什么料子?你最近新淘来的货?”

秦水凝觉得他又犯起老毛病来,可见他问的是料子,姑且当他是在学习,答道:“这叫丝绒,咱们店是不做的,洋人爱用来裁裙子。”

“丝绒?”小朱双眼一亮,又闲谈起来,“阿姐,我听人说过,丝绒摸起来就像女人的皮肤,滑嫩嫩的。”

说着他就要伸手来摸,秦水凝直接抄起铜裁尺将他的手打了下去,小朱立马叫出声:“阿姐!疼!”

“疼就对了。”她将抻开的料子铺平,思忖着设计成什么样式才能叫谢婉君在半月后的开幕宴上惊艳四座,分神数落小朱两句,“你下次回家,瞧瞧你姆妈和小妹的手背,摸一摸是否是你想象中的丝绒质地。罢了,你怕是只消看上一眼,就没了抚上去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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