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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夏往事(25)+番外

作者: 是辞 阅读记录

小朱的胞妹曼婷在杨树浦一带靠为人浆洗衣服赚钱,有次恰赶上隆冬的天气来店里给小朱送汤,秦水凝瞧她双手冻得通红,给她递了杯热水,又见她手背肌肤已经皲裂得极其严重,便拿了自己的手油叫她涂,倒不是什么高档的舶来货,便一并送她了,至今仍记得她同自己连连道谢的惶恐模样。

他大抵是想起她姆妈更加粗糙的手了,默不作声地在那儿发呆,秦水凝点到即止,又用铜裁尺戳了他一下:“让你锁扣眼,一个钟头过去了,你锁了有半个?”

小朱不敢再废话,埋头动起针线,店内总算安静了下来。

秦水凝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瞧着那苔藓般幽深的绿意,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吸进去了,而深渊之中早就有另一个人在,便是谢婉君。她今日一直想着她,像被灌了迷汤或是下了蛊似的,脑袋里也跟着乱作一团,半天想不出到底该用什么版式。

思绪越飘越远,倒是又想起看戏那日的光景来,谢婉君为了帮她将小朱给救出来,不知怎么联系上了个特务站的主任,姓廖,专管后勤物资的,不过是个闲职。

廖主任常在黄金大戏院听戏,谢婉君高价从票贩子那儿买了张包厢票,除她之外,又请了许稚芙,许稚芙带了江楼月一起,私下里见到秦水凝,红着脸跟她说:“你既是婉君姐的朋友,我便叫你秦姐姐。”

秦水凝鲜有地笑了出来,发自内心的,顺势同许稚芙约时间,叫她去店里试旗袍,两人凑在一起聊个不停。谢婉君突然咬牙笑了,猛地将秦水凝拽到自己身边,指着斜对面包厢穿长袍的中年男人说:“那个就是后勤处的廖主任。”

秦水凝不免怀疑一个管后勤的主任是否有捞人的本事,问道:“他能说了算?”

谢婉君摆出副得意的表情,眉眼中的机灵从她浓艳的妆的桎梏中溜了出来,傲兀言道:“怎么不算?你当后勤处主任的肥差是谁都能领的?更何况那日错抓了那么多人,即便我不是政局中人,也猜得到上面必有了微词,我给他些许好处,还帮他们除去了个麻烦呢,他绝对立马就把人给我放出来。”

见她显然没听懂的表情,谢婉君又说:“说了你也不懂,你就等着接小朱出来罢,我办事最让人放心了。”

她点头应答,拎起茶壶给谢婉君倒了盏茶,谢婉君那股得意劲儿愈发张狂,抿嘴笑着说:“算你有眼色,都会主动倒茶了。”

一句话的工夫,她已经又倒出三盏了,两盏递给许稚芙和江楼月,最后一盏留给自己。谢婉君端着茶碗刚送到嘴边,见状又撂回到桌上,还溅出了几滴,显然不打算喝了。她扭头见谢婉君脸上的笑没了,不明白她又在耍什么大小姐脾气,盯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没再吭声。

大戏开场后不久,包厢里又添了个贵客,彻底将位置给坐满了。

来人正是家里开灯具公司的倪二少爷,谢婉君这叫“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活该倪二少爷是个情种,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原本四人都在看台上的戏,倪二少爷落座之后,谢婉君便同他低语起来,戏也不看了。

秦水凝不着痕迹地扫过去两眼,见两人凑得极近,生怕听不清互相说什么似的,倪二少爷又用洋火机给谢婉君点烟,谢婉君唇间的烟吸着了,还用玉手拍了下倪二少爷的,倪二少爷笑得心驰荡漾,恋恋不舍地将手收了回去。

她的视线也跟着收了,不愿再看他们“调情”,不巧台上热闹的打斗歇了,她挨着谢婉君坐,两人的交谈夹杂在角色铿锵有力的道白之间,又听了个真切。

正事想必是谈拢了,倪二少爷说:“小事一桩,我到时候等你电话。”

谢婉君谢他,他又说:“光说谢有什么用,不如请我吃顿饭,我请你也行。”

谢婉君支支吾吾地佯装为难,显然是在拿乔,倪二少爷又央求了几句,她就答应了。

“下周末罢,你到我那儿去接我,正好放小佟回家看看他姆妈。”

倪二少爷显然开心:“那就说定了,我晚上去接你。”

谢婉君又说他:“跟你吃饭最麻烦了,我口重,你又不能吃辣。”

倪二少爷哄她:“我吃,川菜好,就吃川菜。那去锦江?我今晚就叫人订位置。”

谢婉君不知说了句什么,被台上的锣声盖过去了,锣声停下后,只听倪二少爷低声说:“光吃顿饭怎么够?再看场电影罢,京戏我听不惯,今天要不是你请我,我才不来。”

“你这叫蹬鼻子上脸。”

明明是句骂人话,倪二少爷也丝毫不恼,两人都笑了起来,才算话了。

后来她才得知,谢婉君薅了倪二少爷的羊毛,给廖主任送了一批电灯,不过是普通的次等货,却能让廖主任在公账上浓墨重彩地写上一笔,不仅拿了公家的一笔钱,还有谢婉君给的好处,故而才叫他还个人情,将小朱这么个无关紧要的良民连夜放了。

这么一想,早在谢婉君到上海站找她之时,她只记得谢婉君穿了身梅花红的旗袍,立在雨中分外绰约,还有自己遭受驱赶的耻辱,无需多提,谢婉君却已将大门口闪烁不断的吊灯记在心里了。

耳边骤响起清脆的铜铃声,秦水凝下意识动了动手,指尖感受到一缕丝滑,她虽不喜小朱说的那句话,那瞬间却不受控制地想起昨夜攥住谢婉君手腕的触感,绿丝绒像是瞬间变得滚烫,叫她立刻缩回了手。

她险些忘记自己前几日在门上挂的铃铛,小朱当她太过认真于研究布料,提醒道:“阿姐,来客人了。”

秦水凝抬头望向门口,竟是位新客。

苔藓绿丝绒(03)

那日一起看戏,秦水凝同江楼月倒是并未说过几句话,还是许稚芙主动给她们介绍起来,又提起江楼月不慎被火燎坏的一件戏服,称秦水凝在霞飞路开了间裁缝铺,叫她不妨去找秦水凝瞧瞧,今日她便是来践约的。

江楼月生得极为纤瘦,有着一副江南女儿小骨架,面庞则有些雌雄莫辨的美,让秦水凝想到寺庙里菩萨像,眼下正提着个颇大的包袱立在那儿,仿佛随时要被包袱给坠倒似的。

她忙将那匹绿丝绒收好,把案台腾出地方来,招呼道:“江小姐,你来了,快把东西放下罢。”

江楼月把包袱放到案台上,拆开来看正是套戏服,戏里千金小姐常穿的粉白双襟褶子,她一面找褶子上烫坏的部分,一面柔声同秦水凝说:“哪里称得上一声‘小姐’,秦师傅叫我‘楼月’就好。这件褶子是家师临终前留下的,颜色过于淡雅了些,改唱京戏之后拢共也没穿过几次,上回去宝月茶楼救场,后台有人吸烟,用过的火柴丢在了上面,燎出了个拳头大的洞,也不知救不救得回来。”

秦水凝心思转着,想着戏楼的后台定然有不少的行头砌末,最怕的就是个火字,哪个正经人会将火柴乱丢,还偏偏烧到了她师父留下的老戏服上,八成是故意而为。江楼月一个戏子,又不当红,遭受的欺辱怕是数不过来,秦水凝心肠软了下来,接过戏服仔细地端详,眉毛越蹙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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