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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夏往事(56)+番外

作者: 是辞 阅读记录

汽车驶离礼查饭店,小佟从后视镜投来关切的视线,秦水凝正想安慰谢婉君,她却攥住了秦水凝旗袍的下摆,捏得骨节泛白,不肯松开分毫。

秦水凝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低头一看,被谢婉君抓住的衣角周围仍有几滴细小的红点子,像是她这件旗袍上的纹式,她心下了然,不禁懊悔起来,早知该穿深色。

谢婉君仍在发出细微的颤抖,她看过那么多死在枪下的野兽,却从未见过死在枪下的人,孔春实额头上的洞令她胆寒,她更不敢想楼梯口到底发生了什么,秦水凝又在其中担任什么样的角色。

她已等不及回家再问了,即便小佟就在前面开车,她哽咽地问秦水凝:“你做了什么?你都做了什么……”

秦水凝顾不得其他,连忙将谢婉君抱住,反复抚摸着她的背:“婉君别怕,别怕……”

她还在问,执着于答案:“你说,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婉君,我是听到枪响冲进去救你的,你记住了,我是进去救你的……”

“你别想糊弄我!”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婉君,别怕,我们回家。”

谢婉君瞪大双眼盯着她衣料上的纹理,注意到她绑在腿侧的枪,手柄正顶着旗袍,露出起伏。或许她应该把枪夺过,强势地拆开弹夹数一数子弹,可她不敢,她只能一遍遍地跟秦水凝确认:“你当真是进去救我的?你什么都没做?”

秦水凝虽然心跳仍乱,至少没像谢婉君似的瑟瑟发抖,耐心地重复:“我是进去救你的,我什么都没做。”

她低头凑近谢婉君的耳朵,细声说道:“我真的是进去救你的,真的什么都没做。婉君,相信我,我连花炮都不敢点,怎可能杀人?孔春实和陈凤群勾结日本人,卖国求荣,想杀他们的人远非你我能想象,动手之人早已逃走了。”

谢婉君终是信了,缓缓闭上了眼:“我信你,我信你……”

秦水凝护着怀里昏迷的谢婉君,扭头看向窗外,车子穿梭在上海滩的街头巷尾,一片平静,她的心潮却如黄浦江般奔涌不休,她确信,今夜注定无眠,只因浑身的血脉迸发着前所未有的躁动,她不免好奇,负责死刑的刽子手可会夜夜饱受如此的煎熬?

回想一刻钟之前,早在宴会厅里发出第一声枪响,陈凤群为保护孔春实手臂便中了子弹,孔春实和陈凤群等人被逼到楼梯口,枪从上方射下,陈凤群转身要逃,还是因胸前中弹而倒地不起,孔春实尚有一丝生机,旋即被抵住额头的漆黑枪口掐断。

那一刻她心做何想?并非想起在提篮桥监狱遭受陈凤群主使的酷刑折磨,而是想起谢婉君。

她们形成默契,绝口不提那一个月来互相都经历着什么,她所经历的谢婉君不难想象,至于谢婉君到底是如何将她救出来的,她不得不要个答案。

或许她还应该感谢孔春实,毕竟是孔春实开了金口,她才得以捡回性命。可她不敢问,更不敢想谢婉君遭受了何等的屈辱,不过刹那之间,食指扣动扳机,枪声融于前面的那几声,孔春实目眦尽裂,缓缓向后倒去,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女声冰冷的问候。

“谢小姐向你问好。”

我心如此镜(02)

从礼查饭店回谢公馆足有半个多钟头的车程,外面明明还刮着萧瑟的凉风,车子里也算不上热,谢婉君浑浑噩噩地睡着,前额到颈侧发了层细密的汗,秦水凝拿着帕子轻轻地帮她揩拭,待到小佟将车平稳地停在谢公馆门口才出声叫她。

“婉君?婉君醒醒,到家了。”

她睡得不熟,睁开迷蒙的双眼,身子总算不抖动了,打算开门下车。秦水凝看她两条玉色的胳膊并无衣料遮挡,今日参加酒会,她穿得更轻薄了些,原本披着那条银狐皮披肩,想必在混乱中不知掉到了哪儿,于是秦水凝脱了身上珍珠白的绒线衫,给她披上,并先一步下车揽着她,进门后赶紧把绒线衫摘了下来挂上衣架。

黄妈想必还没听说礼查饭店发生的惊心动魄之事,惊讶问道:“大小姐这么快便回来了?”

秦水凝朝她摇了摇头,扶着谢婉君上楼。

换过衣服后,谢婉君躺在床上,秦水凝将沏好的安神茶塞进她手里,劝她喝了,谢婉君饮了两口,摇头不肯再喝,秦水凝便让她躺下休息。

大抵过了一刻钟,她彻底合上了双眼,似是睡着了,秦水凝起身打算离开房间,却被谢婉君拽住了手,她满眼警惕地问:“你干什么去?”

秦水凝重新坐下,用手掌轻轻拍打她的肩,柔声道:“你那件披肩落在礼查饭店了,我去给取回来。”

谢婉君眼皮一动,虽觉心疼,还是咬牙拒绝:“你别去,我不要了。”

“那是你哥哥送你的,怎能丢了?放心,我叫小佟去一趟,给你找回来。”

谢婉君仍抱着怀疑,攥着她另一只手腕不肯松开,秦水凝停下拍打她的动作,手指旗袍上的血迹:“我得去把衣裳给洗了,带了一路,都干住了,怕是不好洗。”

“你去我衣柜里随便挑一件,换下来。”谢婉君再不肯看她旗袍上溅的血点子,硬生生地把眼睛闭上,手腕也松开了。

只听见秦水凝又起了身,脚步声走远,却并非奔着衣柜的方向去,接着房门被打开,谢婉君心头一沉,想她到底还是走了。

眼中正感到一丝潮意,房门再度被推开,秦水凝回到床边,谢婉君缓缓睁开双眼,只见她掰开了自己的左手掌,用沾了水的帕子擦上面的血迹,想必是攥衣角时不慎蹭上的。

两人谁也没说话,秦水凝确定擦干净了,这才过去拉开衣柜,选了条颜色素净的旗袍,簇新簇新的,她八成从未穿过,试都没试。

秦水凝走到门口,扭头看谢婉君缓山似的背,低声说道:“我下楼让小佟去礼查饭店给你取披肩,然后洗个澡换衣服,你睡一会儿可好?晚饭之前我来叫你。”

眼看着天光仍亮,秦水凝又踱到窗前,轻声把窗帘拉上,恐扰她睡眠。谢婉君始终无话,直到秦水凝低落地准备带上房门,谢婉君才微不可见地“嗯”了一声,算作应答。秦水凝这这才放了些心,关门出去。

小佟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秦水凝已换好衣服了,见他空手而归,心下了然,又不免有些哀戚,恨起自己来。她同家人的联系本就日渐淡薄,兄长好不容易从北平送来的银狐皮,就这么丢了,任是花多大的价钱再寻块好的也是弥补不了的。

“礼查饭店被封锁了起来,不让人进,我说给家里小姐取披肩,也不准,花钱问了饭店的人,也说没瞧见。”

“辛苦你跑这一趟了,回家休息罢。”

小佟离开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了,院子里的灯亮了起来,秦水凝没叫黄妈帮忙,独自进了车库,角落里放着只废弃的炭盆,她又提了两块冬天剩下的炭火,用从谢婉君包里拿的洋火点燃,随后蹲在车库门口,将那件还是头回穿的月白色旗袍丢了进去,平静地看着它一点点烧成灰烬,似乎这样就能将中午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抹除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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