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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蛟(135)+番外

作者: 柳千枝 阅读记录

贺进恭恭敬敬答了声是,听得邱采白长叹一声,仿佛喃喃自语:“要是师父还在的话就好了。”

他敛眸垂下头,没说话。

“我真是个失败的掌门。”邱采白望向整个止禹山,山中起了风,松涛如潮,却更显得山幽谷空,听在他耳中很有几分萧疏伶仃。邱采白无不惆怅地想,尘息门已经这么空了吗?

“师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贺进说这话时,他们一个从远方山际看向天空,一个低头自浅草看到脚尖,相距半尺,各怀心事。

邱采白乘风踏云而去,贺进才抬起头来看他远去的背影缩到黄豆大小,喃喃着说:“如果没有我,你会做得更好的,师兄。”

·

邱采白赴苍聆山玄谏宗的盛宴,贺进转头下的命令却是让人把萧椒带去临幽谷。

也是在萧椒门外两班人交接的时候,他才从他们口中听说自己如今的处境——

尘息门前掌门贺寄松倒下,意味着七大仙门曾经的稳定格局崩塌,浑水之下,有那么几派的人就想要把自己的门派推向领衔之位,大家各自暗中较着劲。与尘息门一向交好的天风门已经遭遇过一次大变,算是靠着曾经的根基才勉强站稳了脚,但也无形之中被排挤到了七大仙门的所谓“末流”,压根说不上话。而尘息门如今也日渐式微,不少弟子转投别派,眼看着就要完全凋零落入“末流”,却偏偏还有个在南溟一战中几乎与当年的玉隐仙上同功的萧椒,于是各大门派便掀起了一场“声讨”。

有人夸奖萧椒的功绩,便有人论述他勾结妖魔的过错,夸他的人不一定是真心夸,贬他的人却一定是真心贬。

萧椒发觉自己对各大仙门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曾经没有细想过盘根错节的七大仙门之间有什么样的利益往来,做事确实不算周全,或许那时总有人在他身后替他周全这些,如今师门遭逢连番变故,再没有人为他撑着,风刀霜剑欺来,他一时有那么些恍惚无措。

师父师叔们,或许从前正是想让萧椒在他们的羽翼下,也能将这样诡谲讽刺的仙门看清,因而屡次暗示提点。而萧椒当时并非完全没有领悟到,只是并不深刻。

只有雪兜头砸下来,正好被砸的人才知道它到底有多凉。

萧椒有一道罪无可恕印加身,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大约也是因此,负责送他去临幽谷的人稍有怠慢,叫一阵妖风钻了空子。

换过来的两位话比先前那守门的两个人多一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先前有人闯进万鬼窟去,至今都没出来,生死不明的。又说到那只孔雀芃乘自前掌门仙去后不吃不喝还到处啄人,忽而有稀奇古怪的一场风卷过来,叶子劈头盖脸糊住了他们的眼睛。

等他们把脸上的叶子扒下来,萧椒已经没在眼前,他们要去追,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孔雀却飞出来对着他们一顿猛啄。

鸡飞狗跳这么一闹,罪人萧椒是彻底丢了。这俩人只好提着掉了一地毛的孔雀回去领罚。

原来孔雀是两个时辰前从笼子里逃出来,一路逃进了深山老林中,去寻孔雀的弟子一直在找它,它也不现身。赶巧那阵风惊动了它,这才有了它扑上来对着人一通乱啄。

贺进听了事情的始末之后却没说什么,反而像松了一口气。

尾巴上的长毛断了一半,差点露了腚的花孔雀站在笼子里,也没顾上梳毛,恶狠狠地瞪着贺进,大有一股要冲出笼子冲着他脑门啄的感觉。

贺进上前两步,蹲下来与它平视:“再闹,把你卖到山下的屠宰场去。”

孔雀不知听没听懂,把头伸出笼子来,对着贺进一通猛啄,却没能够到。贺进原本尚算平静,见这孔雀这副模样,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伸手就摁住了它的脑袋。

周围站着的,曾经来往于各峰各脉,见过孔雀芃乘如何被前掌门珍惜的人,却一个也没动,冷漠地站在一旁。

直到孔雀没了力气再折腾,贺进才放开了它。

而另一边,萧椒自己也还很懵。

吭哧吭哧扛着他走的壮士差点没把他胆汁颠出来。萧椒这辈子从未如此柔弱过,灵力被一道印封着,他整个人就真像画本子里那些一看就短命的病书生了,发髻被颠得松散开来,衬得他面色更是苍白。

“放开我!”柔弱的萧书生胃中翻腾,一口呕了出来,这才被扔了下来。

抓了他的人修为居然不错,一阵风吹过的功夫,已经带着萧椒神不知鬼不觉到了止禹山外山的密林里。

四下无人,萧椒翻过身咳了两下,艰难地看清楚了当着两位看守的面把自己掳走的人长什么样。

郁子临。

郁子临?萧椒撑着自己坐起来,实在不太能反应过来,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萧椒隐约能记得一点关于郁子临的事,他神魂碎得粘都粘不起来的时候,在沈谧身边看到过郁子临,这人追随沈谧,不应该也葬身南溟了吗?

“你……为什么?”萧椒一瞬间心跳到了嗓子眼——郁子临还活着,南溟并非全军覆没,也许,沈谧也有可能还活着?

但这想法才刚冒头,就被萧椒自行压了下去。他想起来,在须弥山崩塌之前,沈谧已经把郁子临支走了。

“我奉命来找你,”郁子临眼中漠然,看着毫无生趣,活像个木偶人,“先前没找到,现在找到了。”

萧椒之前只从沈谧待郁子临的一点态度里感受到这只麒麟现在脑子不大好,现如今面对面了,还没来得及为被勾起的往事伤怀一二,先深刻地理解了郁子临脑子到底不好到什么程度。

他被郁子临不由分说地拽着从止禹山一路赶往南溟,这麒麟的脑袋时灵时不灵的,在躲着人烟走尽可能不被发现一事上,颇有些天赋,一直到他们抵达南溟,居然没碰上任何一个仙门人。

郁子临马不停蹄,匆匆忙忙,萧椒同他说什么,他十句有八句答不上来,便只沉默不语。

等到了南溟,立于一片废墟之上,萧椒与他一同沉默了。

若先前萧椒按下南溟和沈谧的事,只把心绪放在尘息门中种种上时,内心尚存一丝侥幸,那么此刻看着南溟渊岳皆夷为平地,尘埃早已落定的样子,他心里那点供他逃避现实的“可能”便彻底没了。

这里一片死寂,碎石将深渊填平,经年不散的瘴气退去,生命力顽强的青草已经爬上了棱角锋利的石头。曾经源源不断将世间承载不了的恶悉数收好的南溟,在沈谧最后的临阵倒戈中毁灭,不仅是山不仅是深渊,甚至背后那些复杂难辨的气韵流通的关节也一一被毁去。

万恶之源从根本上被拔除,沈谧用命剜出了这颗贻害万年的毒瘤。

光阴能移山填海,沧海桑田放长远了看本是一件寻常的事,可当它缩短至可触可感的这么一小段时间,却实在是一种残酷。

郁子临或许也备受刺激,过于错愕,竟叫他神智清明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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