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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121)

商景兰也来试,戴着眼镜左右一看,也赶紧摘下,笑着说头晕。

商周德过来问:“介子,我们是去镇上酒家用饭,还是买些熟食回来就在船上随便用一些?”

张原道:“就在船上用餐吧。”

商周德便吩咐仆人去镇上买熟食,船娘已在小篷舱生火煮饭,不须半个时辰,饭菜毕备,商周德邀张原在他这边船舱一起用饭,小景徽过来说:“张公子哥哥,你别回那艘船,就在这边和我们一起说话。”又向商周德央求:“叔父,好不好?”

夜间总是不大方便,商周德微笑道:“明天吧,明天让张公子到这边来,你们两姐妹读书给他听,张公子可是过耳不忘的,你们可以考考他。”

从会稽到钱清水路一百零五里,从钱清到萧山西陵六十里,这条水路夜航船甚多,暮色沉沉时,商氏的这两艘白篷船也重新起航了,过钱清堰,往西兴运河的起点西陵驶去,一路上航船络绎不绝。

白日天气晴好,天一黑星星就出来了,星光夜色下的白篷船就像是白色的大鱼掠水而行,似乎比日间还行得快。

张原开了篷窗看了一会儿夜景,觉得风吹着有些冷,便合上篷窗,回看舱壁上悬着的铁皮灯光焰轻摇,武陵靠坐在一边直打哈欠,穆真真精神很好,小腰笔直坐在那,见张原看过来,忙问:“少爷有什么吩咐?”

张原笑道:“夜航船是要说故事的,不然多闷哪,真真说个故事给我听。”

武陵驱赶着睡意道:“是呀,真真姐说个故事。”

穆真真赧然道:“小婢不会说故事。”

张原道:“随便说,你说一个我也说一个,打发时间嘛。”

穆真真想了想,含羞道:“那婢子说一个,以前我娘讲给我听的——有一个老翁种茄子卖,每到茄子熟时就被人偷摘去几百个,好几年都是这样,老翁很是气愤,就去刑科房典史那里控诉,典史教这老翁说,等明年茄子将熟时,削竹针百余枚刺入茄腹中,如果还被偷,就来告诉他,果然,来年茄子熟时,又被偷了,典史便派了几个差役到城里卖茄子的摊铺去查,果然查到有一家卖的茄子里面有竹针,叫老翁来对质,发现这卖茄子的就是老翁的邻居——少爷,婢子说完了,说得不好。”

张原赞道:“真真说得很好,这是个聪明的典史——小武,你也说一个吧。”侧头一看,却发现武陵已经歪在褥子上睡着了,轻笑一声,起身给他扯上被衾盖上。

穆真真脸儿红红道:“少爷也要歇息吗?”

张原道:“还早,睡不着,我也说个故事给你听吧,不知怎么回事,在这夜航船上很想说故事、听故事。”大兄张岱后来编有一部百科全书一般的集子,就叫《夜航船》,举凡天文地理、鸟兽虫鱼、人物故事、典章制度无所不包,夜间航船可为谈资。

穆真真喜道:“好,婢子最爱听故事。”

张原喝了口茶,开口待要说故事,却见座船轻轻摇晃,壁上的铁皮纸也一震一震的,听得船工叫道:“张公子,小心烛火,这一段水流较湍急。”

张原应道:“知道了。”便去吹熄了灯,对穆真真道:“黑灯瞎火也能说故事。”

昏暗里穆真真低低的“嗯”了一声。

张原又将篷窗打开一些,外面有星光,半轮缺月也升上来了,淡淡的光照进舱室,让人感觉舱室内好像很洁净似的,跪坐在垫褥上的穆真真也是清清爽爽。

张原道:“我说一个秀才的故事,话说某地学署教官很严厉,县学诸生小有过犯就要打板子,那时教官权威重,不像现今教官这般管不得秀才——”

星月光影里的穆真真又“嗯”了一声,表示她在听。

张原续道:“这一日又有个秀才犯了学规,教官急命人传这秀才来明伦堂,怒气冲冲等着,板子都准备好了,等这秀才一来就责打,那秀才匆匆赶来,一到堂上就施礼说学生刚才偶得一笔意外之财,约值千两银子,正在处置这笔银子,所以来迟了,请先生见谅——”

“——那教官一听还有这样的事,便忘了要打板子,问这秀才银子从何得来?秀才说自家后园挖出来的,教官又问这么一笔意外之财该怎么处置?秀才说学生一向贫寒,当用其中九百两银子买田、买宅第、治器具、买童妾,剩下的一百两银子一半用来发愤苦读,另一半馈赠先生,以酬谢先生平日教育之恩——教官大喜,客气说怎么当得起这样的厚赠,便命学署斋夫治酒菜款待这秀才,谈笑款洽,完全不像平时那副严厉的样子,喝酒半酣,教官想起一事,问秀才匆匆赶来学署有没有把银子藏好,可不要被人偷了去,这秀才说学生刚布置好银子的用度,拙荆推了学生一把,醒了,银子没了——”

穆真真捂着嘴“吃吃”的笑,却问:“少爷,那教官有没有发火痛打秀才一顿?”

张原笑道:“教官也是斯文人,都好酒好菜好言好语这么款待了,一下子也不好翻脸,至于以后怎么样那就不知道了,听故事不许刨根问底,不然就没余味了。”

穆真真含笑应道:“是,少爷。”

张原这时也打了一个哈欠,说道:“我也困了,歇息吧。”

这舱室正好三个铺位,武陵方才倒头睡在外侧的铺位,张原问:“真真,你睡哪边?”

穆真真声音有些微颤:“婢子睡边上吧,少爷先睡。”

张原去船头解手,回来躺在中铺睡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见穆真真从他脚那一边伏低身子到了里铺,很快就钻到被窝里去了,生怕被揪住似的。

张原暗笑,心道:“我还没有那么急色,穆真真的爹爹可就在隔壁舱室呢,不能太欺负人啊。”又想:“我若是三兄张萼,只怕就把穆真真扯到自己被窝里来了吧,三兄有时是值得羡慕的人——”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敌不过睡意,夜航船悠悠摇晃,正是好睡,一觉醒来早已到了萧山西陵。

次日,张原到商周德那边船上,让景兰、景徽姐妹念《性理全书》给他听,七岁的景徽字都比武陵认得多,读书很通畅,读了几页就要考张原,让张原背诵,张原背诵有误,小景徽就“咯咯”笑着指正——

这日傍晚,船过钱塘江,钱塘江北岸便是杭州,又称武林,景兰、景徽姐妹都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浩大的江水,站在船头看斜阳和江流,两个婢女紧紧拉着小姐妹二人的手——

钱塘江有渠堰沟通京杭大运河,商氏的两艘白篷船驶进运河埠口停泊时,那艘五明瓦大船与邻近的一艘红头樟船轻轻碰触了一下,码头上船多,进进出出这样轻微的触碰是很常见的事,商氏船工也不在意,自顾将船泊定,却见那艘红头樟船上跳出一个服饰古怪的少年,大声质问:“谁又来撞我家的船!”

张原看这少年大约十二、三岁,跳跃而出精力弥漫的样子,头裹青丝帕,身上穿的却是生员襕衫,这少年不可能有生员功名吧,而且不戴方巾却以青丝帕裹头,这是什么装束,襕衫也是随便能穿的吗?

还没等商周德这边说话,红头樟船上又有一妇人清亮的声音喝道:“麟儿,不得惹事,回舱里来。”

这少年顿足道:“我们是被欺负狠了,父亲大人还关在狱中,坐个船也老是被撞,真是气死我了。”

张原心中一动:“这少年是谁?”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古来第一女英雄

出门在外讲究一团和气,商周德朝那襕衫少年拱手道:“不慎冲撞了贵船,抱歉,抱歉。”

一个儒士躬身走出红头樟船座舱,在船头站直身子,竟是凛然一条大汉,身高与黄须力士穆敬岩差不多,三十岁左右,穿的是生员儒服,却让张原看着颇感别扭,觉得这样的昂藏大汉应该披坚执锐才对,而且这大汉的襕衫儒服还系着一条五色腰带,实在是不伦不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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