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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182)

张原睁开眼睛望着商澹然,微笑道:“闭着眼睛才不会分心,不然的话,看着你,总难专心。”

商澹然丽色嫣然,眼望别处道:“那我考考你,可好?”便往回翻了几页,随便念一句,张原便将后面一长段琅琅背诵出来,试了几次,无一错漏,商澹然叹服道:“昔日李清照与其夫赵明诚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的书册,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谁说中了,谁先饮茶——若是张公子,谁能赢得了?”

张原笑道:“你能赢我。”

商澹然摇头道:“我虽也颇能强记,但远不如你。”

张原道:“我们以后赌别的,不赌这个。”

商澹然很想问问赌什么,脸皮薄,没好意思问。

午时,商氏仆人提了两个食盒上山,有四个人的饭菜,这白马山茅舍真成了张原和商澹然的家居一般,傍晚时张原送商澹然和小婢云锦下山至茶园码头,看着商澹然主婢二人上船,依依不舍,满怀期待。

张原觉得这样读书的日子实在是快活,可惜尚不能添香夜读书,不然岂不是要快活死了,嗯,乐不可极,一下子快活完了也不好,要慢慢快活。

萤窗孤灯,春秋制义,灭烛登榻,星光入室,这一夜又过去了。

次日张原早早起来,洗漱清爽,走到山下码头,就见商澹然和小婢云锦正下船登岸,小婢云锦手里拎着一个网兜,网兜里是一个八片牛皮缝成的球,这便是蹴鞠球。

张原喜道:“云锦倒没忘了带蹴鞠来。”

小婢云锦道:“小婢差点忘了,还是小姐提醒的。”

商澹然冁然而笑,从袖底摸出一封信,对张原道:“张公子请看看,这是景徽写来的信,我昨日忘了带来给你看了,小徽还不会写小楷,字写得大,尺幅纸写了五张。”

张原一边缓缓拾级上山,一边看小景徽的信,这信是小景徽到京城后写的,是写给小姑姑商澹然的,主要是写她和叔父、母亲和姐姐一路进京的经历,杭州那段行程写得最多,写了很多张公子哥哥如何如何——

张原看信,微笑,那个活泼可爱、娇憨稚气的小景徽仿佛就在眼前,叽叽咯咯向他说着一路的经历,记得就在这白马山竹亭,小景徽说:“小徽也想和姑姑一样嫁给张公子哥哥,好不好?”当时可把张原吓了一跳,而在杭州运河埠口分别时,小景徽担心几年后再见会不认识张公子哥哥了——

商澹然道:“听二兄说,我大兄恐怕在京中待不长久,他已从太仆寺转迁都察院,极有可能在一、两年间会外放。”

张原问:“大兄在都察院任何职?”

商澹然道:“是左佥都御史。”

张原道:“太仆寺少卿与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同为正四品,但都御史能纠劾百司,为天子耳目风纪,威权极重,大兄这是升迁了,大兄刚正清廉,朝廷这次用人倒是英明。”

第一百七十六章 握手不罚目眙不禁

永乐年间诗人李祯《美人蹴圆》诗写道:“圆社从来非等闲,作家取巧凭双弯。眼亲步活转移速,解数般般谁道难。雕阑十二相缭绕,日下芙蓉犹未了。发乱青丝宝鬓偏,尘生罗袜金莲小。”

商澹然未缠足,脚也不大,为了方便蹴鞠,这日衣裙也与昨日不同,穿着绿色的窄袖褙子,下面是白碾光绢挑线裙子,脚上是平底绣花鞋,在张原再三鼓励下,商澹然含羞蹴鞠,小婢云锦将那皮球轻轻丢给商澹然,商澹然左手一提裙裾,向后略退半步,腰肢一扭,右足勾起,接住球,轻轻一颠,左足翻起,用劲一拐,那球飞起丈余——

张原大声喝彩,鼓掌不迭。

单人蹴鞠叫白打,女子蹴鞠一般都是白打,很少有结队对抗的,因为是在张原面前蹴鞠,商澹然起先有些羞涩、拘束,很快就放开了手脚,诸如燕归巢、斜插花、风摆荷,拐、蹑、搭、蹬,这些蹴鞠技巧一一施展,让张原赏心悦目的显然不是商澹然的蹴鞠技巧,而是那晶亮双眸随球起落顾盼明媚、是轻轻撩起的裙裾里露出的粉红纱裤、是迎球那一刹的单臂舒展和纤腰一扭,轻捷、活力、美丽,这才是张原喜欢的商澹然啊,正如那次在觞涛园湖心岛初见,那不裹足的平底绣鞋和临风飘举的姿态,让他怦然心动——

商澹然又一次高踢,这回踢歪了,皮球斜飞撞上竹亭的飞檐,落下来时张原赶上接住,试着盘带颠球,没两下球就落地了,笑道:“澹然教我。”

商澹然有些气喘,一手支着小腰,柳绿衣衫下酥胸起伏,好似隐藏着一个大秘密,现在急欲揭晓似的,娇喘微微道:“你多练练自然就娴熟了。”

张原便练了一会儿,踢不了几下球就落地,武陵和小婢云锦拣球不迭,将球抛给张原——

商澹然喘息稍定,忽见张原左足拐踢,那球就向她飞来,赶紧接球,搭、蹑两下,将球踢回给张原,心里有着异样的欢喜。

二人你来我往,玩耍了一会儿,商澹然俏脸绯红,薄汗盈盈,张原知道她有些累了,用手接住球道:“今日就玩到这里,明日再来,每日健身不缀才好。”又道:“等下会送早餐上来,澹然,我们去坐隐泉那边洗个脸。”率先向菊园那边行去,走了几步,回头看,商澹然还站在那里,没等他再开口,就轻提裙裾,跟了上来。

小婢云锦也要跟去,武陵摇摇手,低声道:“你跟去做什么。”

云锦十三岁,闻言有些迟疑,问:“不用跟去吗?”

武陵道:“少爷和少奶奶要说些贴己话呢。”

“少奶奶?”小婢云锦愣了愣,随即“噢”了一声,说道:“还没成亲呢。”

武陵道:“早晚的事,对了,云锦,你家小姐嫁给我家少爷,你要不要跟来?”

小婢云锦道:“我当然要跟着我家小姐了——咦,你乐什么?”

武陵忙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以后热闹,心中欢喜,你家小姐和我家少爷可真是情投意合呢。”

小婢云锦点头道:“是呀,真让人瞧着高兴,却原来张公子也喜欢蹴鞠,难怪不喜欢女子缠足,若我家小姐缠了足就不能陪张公子这么玩了。”

武陵目不转睛看着这伶俐齐整的小婢女,觉得心里跳跳的,十五岁的武陵也知爱慕了——

……

红日初升,炎威即现,但在绿树环合的坐隐泉边,依然幽凉沉静,在涌泉之下、小池之上的流泉石隙间,张原蹲下身子掬水洗脸,仰着脸对商澹然道:“真是清爽,澹然,你也来。”

商澹然看着张原满脸水珠的样子,稍一迟疑,从袖边摸出自己的葱绿汗巾递给张原,张原接过,抹拭水珠之际,嗅得淡淡幽香——

商澹然看着张原用她的汗巾擦脸,她的脸红得厉害,又见张原蹲下身将汗巾搓洗了再还给她,商澹然心道:“这真是一个细心温柔的男子啊。”

商澹然理了理裙角,小心翼翼蹲在流泉畔,用汗巾轻轻拭脸,见张原笑吟吟盯着她看,含羞微嗔道:“哪有你这样看人的!”

张原道:“陆机有诗云‘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看到你,我也这么想。”

商澹然半羞半恼道:“你轻薄我——”

张原在商澹然身边蹲下,说道:“这怎么是轻薄,是爱慕,若说这个是轻薄,那以后我们成了夫妻,那我可要轻薄到底,夫妇私语,算是轻薄吗。”

商澹然吃吃道:“这,这时,还不是夫妇——”

张原微笑着,不看商澹然,丢一块石子到水里,说道:“山阴、会稽,谁不知商氏女郎澹然是我张原的妻?”

商澹然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几不可闻。

张原耳朵灵啊,便去拉着她商澹然的手,那手白皙如玉,又如新剥葱管,手背还有四个小肉窝,轻轻一握,柔若无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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