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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247)

张萼与翁元升等生员跟随去府衙看审案了,张原没有跟去,张岱也没去,张岱不大喜欢凑这个热闹,这时河边百姓都走得差不多了,一身湿透的张岱道:“介子,我们找家客栈住下,沐浴换衣吧,这都落汤鸡一般了。”

张原道:“再等一下。”侧头看了看一直紧跟在他身边的穆真真,这堕民少女也是裙裳湿透,隆起的胸脯和裙里小衣透出有些不雅,缚在右腿边的小盘龙棍都能清楚地看到,两条浑圆结实的长腿影影绰绰——

穆真真见张原看她,低头一看,这才醒悟,大羞,却又无处躲藏,只好把双臂抱在胸前,随后又蹲下,叫了一声:“少爷——”,羞得抬不起头来。

穆敬岩赶紧解下短褂给女儿披上,他自己则裸着肌肉虬结的上身。

雨还在下着,张岱道:“介子,还等什么,先找个地方躲雨。”

张原道:“大兄别急,打击董宦岂能空手而回。”却问能柱、冯虎等人谁的水性好?

能柱大声道:“我能柱水里能作鳖,冯虎不行,怕水。”

穆敬岩道:“少爷,小人水性也还可以。”

穆真真本来要说她水性也好的,想想没开口,只抿了抿唇,不知少爷要水性好的人做什么?

张原朝河里一指,说道:“看到这条沉船没有?”

董氏的两条三橹浪船一条未受损,已经驶回去了,另一条受损严重的浪船在董其昌等人上岸后,没人管它,已沉进岸边水中,只露半边篷顶——

张原对大兄低声道:“董其昌乘船逃离,府中金银珠宝自然要带走,有两艘船,这艘船上面是董其昌和女眷乘坐的,肯定有不少钱物,董氏的人方才惊慌忙乱,忘了打捞,过后肯定就会记起来,董氏鱼网百姓,聚敛的都是民脂民膏,哪能再让他们捞回去。”

张岱惊喜道:“介子心思真细,没错,这不义之财决不能再让董氏的人取回去。”

水性好的能柱和穆敬岩二人当即潜入沉船中,果然很快摸出一只沉甸甸的结实木箱,托到岸边,由岸上的仆人抬上去,二人再入水去摸,不须一盏茶时间,竟摸出十二只木箱,都极沉重,上面还有绳索笼络好的,想必是方才抬上船时绳索尚未解下——

先前左岸人满为患,这时除了张原、张岱十来个人外,只有陆调阳那条船上的两个船工,陆调阳一伙人都去松江府衙了,这两个船工留下守着他们的这条航船,这时目瞪口呆地看着能柱、穆敬岩两人一箱又一箱地从水底沉船抬上来,两个船工不敢作声。

看看船上的箱子搬得差不多了,张原便让人把这些箱子都搬到陆调阳这条船上去,对那两个船工道:“雇船一用,你们这船还能行驶吗?”

张原这边人多势众,两个船工怯怯道:“只怕驶不远。”他们这条船只是翘起的船尾被撞裂,并未进水,还能航行。

张原让武陵取十两银子给那两个船工,说道:“赶紧离开这里,不然等下董氏的人就找到你们头上了,你们要是不怕惹祸的话,尽可以把今日之事说出去。”其实张原也不怕董氏知道这事——

张原一行都上了船,那两个船工赶紧摇橹离开,按张原吩咐往县城而来,从董府后门经过时,还看到有四个理刑厅军士在把守。

航船在城中一个冷清的小码头停下,穆敬岩等人把十二只大木箱搬上岸,两个船夫如蒙大赦般撑船离开。

张原让陆大有去雇了几辆马车来,将箱子搬上车,由来福带路,径往望海楼边上的舞鹤客栈而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 先虑败

张原背靠浴桶板壁,身子浸在温热的水里,两手搭在浴桶边沿,向后仰着头,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桶里的水偏热,他额头浸出一层细汗,淋雨淋了半天,这时泡一个热水澡出出汗很是享受,也能预防感冒生病。

在他身后,穆真真搬来一个圆凳,圆凳上有木盆,盆里有干净的热水,穆真真抓一把细碎槐花揉在少爷的头发中,伸手搓洗着,用槐花碎末洗头发能洁净去屑,更有一种清爽的香气——

张原仰头看着穆真真,在他眼里穆真真是倒着的,圆润的下巴,嘴唇总是抿着,笑的时候会露出细白坚实的牙齿,直直的琼鼻,再上面是幽蓝双眸,那堕民女子独有的高髻有些凌乱,有几缕头发湿湿的粘在她脸颊上,想必不大舒服,便伸手替她撩去,口里道:“真真,让客栈伙计再送一桶热水来,你也赶紧洗一下,湿衣服捂在身上这么久,会生病的。”

穆真真因少爷方才那个亲昵的小动作而有些害羞,说道:“婢子没那么娇贵,衣物也还没取来呢,就是少爷现在也没衣物换,得在水里多泡一会儿。”说着,抿唇而笑,干净的布巾将少爷头发尽量拭干。

张原一行到望海楼畔的舞鹤客栈住下,陆大有和来福随即领着两辆马车去北仓码头,张原、张岱等人的衣物行李都在船上,张岱的贴身侍婢素芝、小僮茗烟也还在船上,要一起接到客栈这里来——

又等了一会儿,还没见陆大有他们从码头回来,张原道:“坐不住了,取干布巾来。”接过穆真真递过来的布巾,拭干身上的水珠,扭头看了一下穆真真,这堕民少女早已背过身去,张原“嘿”的一笑,跨出浴桶,将布巾围在胯间,叫了一声:“真真——”

穆真真“嗯”了一声,慢慢转过头来,见少爷这样子,她不敢多看,忙将圆凳搬给少爷坐,她伸手在浴桶里捞起少爷的衣物,拧了拧,放在一边,又伸手到浴桶里摸索,摸到桶底边沿一个木塞,拔掉,浴桶里的水就从小孔飚出来,这浴室边沿有下水槽,水通过下水槽流到户外阴沟——

张原架着二郎腿坐着,不这样就露底了,这时起身去室外吩咐客栈伙计再送两桶热水来,不移时,热水送到,张原道:“真真,你也赶紧洗浴,让身子把湿衣服燠干很不好。”

穆真真双颊晕红,答应一声,解散发髻,长发披散开来,窗棂外忽有夕阳照入,这临到傍晚,天突然放晴了,穆真真微黄的长发在斜阳残照下泛出黄金般的色彩,因为终日盘结着发髻,这时解散开,自然呈波浪般卷曲垂下,很有点金发女郎的感觉——

张原倚在门边,看着穆真真洗头,当年虬髯客看红拂女张一妹梳头也是这情境吧,想到张一妹,自然就想到那个王微姑,那曲中女郎对董其昌显然很敬仰,上次还讥讽他打了董祖常,东佘山离这里不过十多里路,今日他把董其昌气吐血的事想必已经传过去了吧,陈眉公和那王微姑必大惊诧吧,他昨日可还在磊轲轩下棋呢——

这样一想,张原突然起了这种感觉:这次倒董是不是太顺利了?他成功引导了华亭民众的愤怒矛头指向,而且颇为克制,并没有酿成大的骚乱,董祖源、董祖常也是吴推官抓到衙门里去的,倒董之事始终有松江官府参与,既有官府参与,那么事后也不能追究他们这些生员的责任,这一切可以说是算无遗策了,可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想到?

——凡事未虑胜先虑败,自己是不是有些高兴得太早?董祖源、董祖常是抓起来了,但董其昌不过吐了口血,若就这样把董其昌视若无物是不是轻敌?

穆真真弯着腰在洗头,以为少爷一直在看着她,羞得不行,有些手忙脚乱,偷眼一瞧,少爷立在门边,脸是对着她,可眉头微皱、眼神悠远,显然并没有看她——

穆真真微感失落,不过自幼的卑贱和艰辛让她从来没敢有太多奢望,少爷对她很好,能待在少爷身边已经很快活了,她想:“少爷想到什么了,董祖常都抓起来了呀,少爷为什么又皱着眉头?”

……

陆大有和来福从北仓码头回来了,张岱、张萼的侍婢、侍僮都来了,武陵将张原的衣履捧来让少爷换上,兴致勃勃问:“少爷,何时开那些箱子,看有什么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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