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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258)

那册时文集子也选评已定,只待刊刻印刷了,这将是翰社书局刻印的第一本书,松江之事大致已了,张原与大兄张岱、三兄张萼要去南京国子监就读,他们是端午节后从山阴启程的,这都已经五月底了,在苏州还要耽搁几天,所以必须抓紧上路,宗翼善随张原去南京,张原在南京读书,他就去帮助焦太史整理藏书楼书目,宗翼善的父母暂时留在青浦,待张原年底归绍兴时,宗翼善再把双亲接去,青浦离华亭太近,宗翼善不大放心,还是想让父母在山阴安家——

张原以白银五十两酬谢柳敬亭,柳敬亭却只肯要二十两,只当是张原这些日请他说书,每日酬金一两银子,张原也就作罢,二十八日一早送柳敬亭和随侍小僮上船回杭州,相约下次杭州再会——

傍晚,张原兄弟三人收拾好行装,准备明日一早启程,张岱问张原:“介子,要不要派人去东佘山告知陈眉公一声,就说我等明日启程,若眉公女弟子王微姑要与我们同行,就请明日一早来青浦,如何?”

张萼忙问:“什么女弟子?”

张岱笑道:“就是上次在西湖月夜遇到的那个似狐似鬼又似仙的女郎,却是陈眉公的女弟子——”

张萼暴跳起来,嚷道:“好哇,张宗子、张介子,你二人瞒得我好苦,这哪里是兄弟,简直恶劣!”

张原笑道:“这怨得谁来,是你自己不肯与我们一道去访陈眉公——”

张萼道:“那你们一回来也应该立即告诉我嘛,竟然瞒到现在,可恼!可恨!”

张岱道:“不是紧接着就去华亭了吗,谁耐烦在那当口和你说这些。”

张萼白眼向天道:“罢了,兄弟也是靠不住的,见色忘义——”埋怨了一阵,却又道:“大兄,快把那日之事与我仔细说说,竟有这等艳遇,真是巧极,那日我追到岳王坟摔了一跤,爬起来看时,就已踪影不见,真以为是鬼。”

张岱便将那日去东佘山拜访陈眉公,介子与陈眉公、王微姑分别对弈之事说了,张萼连叫:“妙极,妙极,原来那女郎并非良家,那正好勾搭。”又大发感慨道:“这世间美女都藏在深宅大院,我等想看一眼都难,天教有这一等曲中女子,既美貌又多才,可慰我等才子寂寥。”

张岱摇着头笑:“燕客,你倒是大言不惭,敢称才子。”

张萼道:“难道会写些臭八股、歪诗词就是才子了,我博陆斗牌、射箭走马、挝鼓唱曲、拨阮投壶,样样来得,岂不能称作纨绔才子,对了,那西湖狐仙女郎吟过两句诗‘如今男子知多少,尽道官高即是仙’,这岂不就是暗赞我,我视功名如粪土,不象你两个尽道官道即是仙,一心只想着科举成名。”

张原和张岱对视一眼,二人无语了。

张萼踊跃道:“我这就去东佘山告知那王微姑,邀她明日与我们一道启程。”说罢,让陆大有领路,带上能柱和冯虎兴冲冲去了。

张岱无奈道:“介子,你看燕客这如饥似渴的样子,怕不要吓坏那女郎,那女郎怕是不肯与我们同舟了。”

张原笑道:“三兄还是有分寸的,貌似恶俗却有真气,嗯嗯,童真说啊。”

张岱也笑。

从青浦陆府去东佘山眉公山居往返有三十余里,张萼急着赶路,顾不上叫藤轿,从傍晚酉时初出发,戌时末才回来,见到张岱和张原就大叫道:“腿都快走断了,腿都快走断了。”一屁股坐在醉翁椅上,小厮福儿赶紧过来给三少爷捶腿,陆氏仆人上茶。

张岱笑问:“燕客,怎么样了,见到狐仙女郎没有?”

张萼喝了几口茶,说道:“晦气,没见到美女,和一个酸儒、一个秃驴胡扯了半天,大谈什么儒释合流。”

张原、张岱哈哈大笑,问哪里来的和尚?张萼道:“说是宝华寺的和尚,我听那和尚说佛法没完没了,听得不耐烦,便问那和尚可识得陈宾竹,那和尚说不认识,还向我请教陈宾竹是谁,陈眉公就不悦了,说天黑了,让我赶紧回来——这酸儒,一点也不念大父与他的交情,竟不留我过夜。”

张岱忍着笑,问:“这么说你白跑一趟了,我就知道你去就会坏事,这下子那狐仙女郎不会与我们同行了。”

张萼也甚是沮丧,来回跑了三十多里路,自幼没吃过这样的苦,气忿忿骂着秃驴和酸儒,洗浴睡觉去了,今天他实在是累到了。

张若曦过来问:“燕客他骂谁,什么秃驴、什么美女?”

张原、张岱对视一眼,二人忍着笑,齐声道:“燕客一向胡说八道,姐姐莫要听到他的。”

张若曦在弟弟张原房里坐了一会儿,看着弟弟给母亲写信,想着明日一早弟弟一行便要离开青浦,张若曦心里很是不舍,待张原写好信,她取过来看,笑道:“华亭倒董之事就这么轻描淡写呀,你胆大妄为,就要让母亲责骂你才好。”嘻嘻的笑,又道:“不知父亲有没有从开封启程回乡,你到了南京要注意打听一下,父亲若回来一定要经过南京的。”

张原道:“我知道,我到南京后就以驿递给周王府发信询问,看父亲动身了没有?”

姐弟俩说了一会儿话,张若曦见夜已深,弟弟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便吩咐弟弟早些歇息,起身离开。

五月二十九日辰时初,张原一行二十人来到青浦城南大黄浦码头,准备乘船溯流至薛淀湖,再转到大运河去苏州——

来码头为张原兄弟三人送行的青浦诸生有数十人,一一道别也很要一些时间,张原正揖让间,忽然看到一个披发童子杂在诸生间,这童子年约十来岁,左眉有一粒红痣,见张原看到他,乃上前叉手道:“张相公,我家女郎已经到了,在那边香椿树下。”

第二百三十九章 女郎笑如王师妹

大黄浦由西向东从青浦县城南郊奔流而过,码头上,大块青石铺砌成的石阶层层叠叠,这些青石长年累月被踩踏得平整光滑,盛夏阳光照射,青石与河水一起闪亮,临水青石台满是送行的诸生和陆氏的家人,与这边的嘈杂热门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十丈外的高岸上,几株高高挺立的香椿树间,一个身穿月白色布袍、梳着女冠道髻的妙龄女郎娉婷而立——

灰褐色的树干,淡白色的小花串串悬垂,蓬起的树冠在地上形成斑驳树影,那腰肢轻束、宽袖低垂的道冠女郎就立在树荫里,见张原诸人抬眼朝她这边看过来,乃从容戴上手中的宽沿竹笠,走出几步,立在阳光下,好似名花玉树般夺目——

隔了十丈,面目尚看不分明,但那绰约的身姿、窈窕的体态就已显倾城之相,码头上为张原等人送别的诸生都延颈相望,纷纷问这女郎是谁?

张萼大喜,洋洋得意道:“这是陈眉公女弟子,欲回南京,眉公嘱托与我们同行。”

青浦诸生闻言不胜歆羡,便有吟“有美同舟,颜如舜华”者,有唱“有美人兮一见不忘”者,一时酸气大作,丑态频现——

张萼当仁不让道:“大兄、介子,我去接那女郎下船。”快步拾级而上,走到香椿树下,向那女郎一揖,说道:“小生山阴张萼,昨日黄昏曾到眉公山居……哦,小生上回自报过姓名了。”这才抬头细看这女郎——

上回在西湖断桥同舟借渡,月夜昏蒙,张萼只觉得这女郎美,到底怎么美却没看清楚,这时在五月阳光下,纤毫毕现,首先是感觉这女郎肤白,露在交领布袍外的那截脖颈颀长莹秀,说是羊脂美玉也绝不夸张,脸色又似三月桃花,粉白里透着绯红,深黄色的宽沿竹笠浅压至眉,更显眉若翠羽,唇若涂朱,尤其是那双美眸晶亮妩媚,好似会说话一般——

这样的美人岂不是上天对男子的恩赐,艺妓风流才能抚慰生命的狂躁和寂寥,张萼就是这么想的,他倒不是因为妓女轻贱可以随便玩弄,就是觉得这世间有妓女才更精彩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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