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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275)

鸨母道:“已写下婚书,待后日收足银子就连人带婚书交与祝朝奉。”

张原心道:“还好,婚书未交与那徽商就还有挽回余地。”说道:“我等只求见侯慧卿一面,其他事自会与那祝朝奉去商议。”

鸨母还在迟疑,张萼作色道:“莫要推托,只是见一面,费不了你什么事,我等虽是读书人,火气却也不小。”

鸨母只好吩咐丫环去请慧娘出来,丫环进去片刻,出来回话说慧娘不肯见客,鸨母亲自去请,半晌,才与丫环左右扶持着一个小娘出来,张原抬眼看时,见一个年约双十的女郎,鬓挽乌云,眉弯新月,袖中玉笋尖尖,裙下金莲窄窄,瓜子脸,下巴尖尖,容色只算得中上,又且脂粉不施,脸有愁容,看上去并不起眼,苏州青楼美过侯慧卿的女子应该有不少,但人各有姻缘,冯梦龙就是迷恋这个侯慧卿——

侯慧卿向张原三人福了一福,转身便要进去,张原道:“侯姑娘请稍待,在下有话说。”

那侯慧卿也不就座,就那样微微侧身立在门边,楚楚可怜的样子。

张原道:“在下听闻有个冯生员与侯姑娘情投意合,有意为姑娘赎身,姑娘为何舍冯生员而嫁一徽商,是嫌冯生员清贫,慕徽商豪富吗?”

那侯慧卿一听这话,顿时泪落如雨,抽抽噎噎——

鸨母便瞪起眼睛道:“你们是为冯秀才而来的?”

张萼道:“我是看不惯商贾仗着钱多糟蹋人,你这老鸨只图银钱,这女儿不是你亲生的吧?”

鸨母涨红了脸,恼道:“三位秀才好不晓事,好比一件物事,难道出价高的不卖反倒要卖给那出贱价的?”

张原喝道:“胡说,这侯姑娘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器物。”

张萼道:“介子,别与她说那些,鸨儿只认钱,既认钱,那我就与你论钱,你把那徽商叫来,我们与他当面谈,哈哈,若论风流倜傥,我敢说那徽商不如我——那姓祝的徽商多大年纪?”

鸨母冷着脸不答,丫环们不敢答。

张萼便问侯慧卿,侯慧卿哭道:“妾身亦不知,只看他须发都斑白了。”

鸨母便喝命丫环扶慧娘进去,张萼道:“且慢。”对那鸨母道:“那徽商出了多少赎身银,我也照出,这侯慧卿我要定了。”

鸨母道:“怎好出尔反尔。”

张萼道:“别和我说这些,赶紧把那徽商找来,不然我现在就把侯慧娘带走,就算请她去山阴盘桓数月,你能奈我何?”

鸨母急道:“你们山阴秀才欺负到我苏州人头上吗!”

张萼道:“你可以去门外这么喊,报官也可以。”

鸨母没法,只好派人赶去菖门外桃花坞找那祝朝奉,穆真真遵张原之命悄悄与侯慧卿说了几句话,那侯慧卿眼睛顿时一亮,咬了咬嘴唇,向张原几人福了一福,反身进去了。

张原几人慢慢饮酒,大约等了一个时辰,听得门外脚步声响,就冲进来七八个狠仆,立在廊下,瞪着张原几个,随后一顶藤轿抬了进来,一个须发斑白、身体微胖的富家翁下了轿,叫声:“王六妈——”

那鸨母迎上去,嘀嘀咕咕说了一阵,这富家翁便是祝朝奉,打量了张原几人两眼,冷笑一声,说道:“祝某傍晚还要去拜会陈府尊,没空在这里啰唣,现在就把慧娘带走。”那七、八个狠仆便齐声答应一声,显得盛气凌人。

张萼大怒,站起身道:“你凭什么带走侯慧卿,把契约拿来我看看。”

张岱则冷笑道:“开口就是陈府尊,好吓人啊。”

祝朝奉道:“我已付了四百两定银——”一挥手,便有仆人将一只小银箱搬过来,打开银箱,里面是二十两一锭的纹银满满一箱——

祝朝奉道:“王六妈,这里是一千二百两银,连同前日的定金四百两,赎身银已交清,你把婚书画押后交给我。”

张萼道:“王六妈,我也下了定银,既然这姓祝的商贾为慧娘出赎身银一千六百两,那我就出一千八百两。”

祝朝奉看着鸨母,问:“王六妈,你这是何意,一女嫁二郎吗?”

没等这鸨母答话,张萼道:“王六妈先不要管我与这徽商的事,赎身银涨了对你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对祝朝奉道:“收起你的银子,走人吧,莫要拿什么陈府尊吓唬人,我现在就可以和你去见孙府尊,当堂议价买妾。”

祝朝奉很是恼怒,说道:“那好,我出二千两银子。”

张萼眼皮都不眨,说道:“我出二千五百两。”

祝朝奉瞪着张萼,说道:“我出三千两。”

张萼道:“三千五百两。”

祝朝奉又打量了张萼等人两眼,冷笑道:“银子是嘴里说出来的吗,你要出三千五百两就把银子摆出来看看。”

张萼道:“让你知难而退是我与你之间的事,看银子是我与王六妈之间的事,你赶紧见你的陈府尊去吧,待你走后,我就让人回船取银子,然后带慧娘上路。”

祝朝奉冷笑道:“我出四千两,现银在此,你有本事就再往上加,我今日也不走,就看你亮银。”

张萼笑了起来,问:“你真出四千两银子为慧娘赎身?”

祝朝奉隐隐有上当的感觉,这时只有硬撑,道:“四千两银子算得什么,怎么,你不往上加了?”

张萼问:“为何不在三千五百两时把侯慧娘让给我,看我拿不拿得出这么多银子?”

祝朝奉愕然。

张萼哈哈大笑,向鸨母道:“王六妈,你凭空多得了二千四百两银子,该如何谢我?”

祝朝奉大怒,喝道:“王六妈,你找了两个无赖秀才戏耍我,这是讹诈、欺骗,我要告官。”徽商是很健讼的,讨妾、争讼不怕花银子,就要争个赢,但徽商又是极精明的,这明摆着抬价讹他的,他岂能做那冤大头,当然不肯出这四千两——

张原不动声色道:“见官又何妨,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怎能说是欺骗,你祝朝奉不愿出四千两,出门向左,走人便是,难道我等还能强要出你四千两。”

祝朝奉怒道:“那我不出这四千两了,让给你们,你们拿三千五百两出来。”

张原笑道:“你这商人怎么如此糊涂,岂不知只有竞争才会抬价,你既退出了,我这边自然不用出三千五百两,而且这是你出尔反尔在先,你要给侯慧娘赎身就得出四千两,你告到官府都没用。”说着,摆了摆手中折扇:“此扇乃苏州制扇名家沈少楼所制,值得三两银子,现在我把它卖给你,索银三百两,你要吗,你不要,你就要状告我吗?”

张岱、张萼大笑。

祝朝奉觉得自己是有理说不清了,辩不过秀才无妨,他只找这老鸨理论,指着鸨母道:“王六妈,前日我与你议好的,现在一千六百两银子在此,我只管你要人,你今日不交人出来,我就把你的房子给砸了,你信是不信?”

这鸨母先前见双方互相加价,心下大喜,一个慧娘当三个卖了,所以在一边只不作声,但后来觉得不对劲,这三个秀才似是要把祝朝奉赶走,祝朝奉一走,三个秀才空口无凭,如何肯出那么多银子,所以这时见祝朝奉问她,忙不迭地道:“慧娘当然还是祝朝奉的——”贪财,不死心,又说了句:“不过一千六百两银子是不是有些少了,我也不要朝奉四千两,就三千两如何?”

这时,猛听得有女子尖叫道:“不好了,慧娘寻短见了,慧娘上吊了——”

那鸨母大惊失色,跌跌撞撞往里面跑。

张原大惊道:“慧娘为何寻短见!”

经武陵通风报信,冯梦龙与陈生员适时赶到,骤闻侯慧卿寻短见,冯梦龙信以为真,心胆俱裂,悲叫一声:“慧娘——”拔脚往内里就跑,那陈生员也是惊慌失措,张原先前并没有与他们说到这事,这时的表现自然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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