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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290)

执役领着二人走过西讲堂,指点那三间廊房道:“那是药房,监生们有病可去那里医治。”一边走一边介绍,这里是鼓房,那里是仓库、酱醋房、菜圃,菜圃边上是射圃——

“射圃?”

张原道:“射圃是作何用的?”

执役还未答话,阮大铖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国初监生是要学射箭的,永乐迁都后,南监的射艺就基本荒废了。”

执役道:“阮监生说得极是,我大明的监生很少有学射箭的,去射圃学射的大都是四夷监生,滇、蜀土官子弟,交趾、琉球派来的学生,那些蛮夷不讲斯文,喜好射箭。”

张原摇了摇头,孔子提倡君子六艺,培养的是全面发展的人才,到了后世,只要会读书写字就行,尤其是八股取士,造就的不是圣贤君子,而是趋名逐利之徒,把学问与名利紧密联系起来,不管德行、实干,只要八股作得好,就有黄金屋、颜如玉、千钟粟……

当然,科举取士比贵族世袭、比九品中正制那是绝大的进步,这让明代阶层等级变得模糊流动,农家、商贾、军户子弟都可以凭借科举跻身士族阶层,低等级阶层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所以整个社会都有一种积极向上的驱动力,用八股文来训练、选拔人才相对来说也是最公平的,但一味崇文贬武让整个士族阶层变得孱弱缺少血性,国子监连学生射箭课都荒废了,培养出来的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张原道:“领我去射圃看看。”问阮大铖:“阮兄一起去吗?”

阮大铖笑道:“怎么,介子兄要学射箭?”

张原道:“整日读书,手僵背痛,正该学学骑射强身健体。”

阮大铖饶有兴致地看着张原,这个城府极深的少年小三元想法总是与众不同,除了张原,阮大铖没见过哪个秀才一大早起床会练拳、跳跃,练得满头大汗,道:“那好,一起去。”

执役领着张原、阮大铖从菜圃穿过,到了射圃,这射圃呈长文形,长三百步,宽两百四十步,一步五尺,也就是东西广一百五十丈,南北一百二十丈,是很大一片位置了,但这时,六月末的炎阳下,这片宽广的射圃靠南边与菜圃相邻处种上了一畦一畦蔬瓜,而其他地方则是荒草没膝,北端的几个箭靶孤零零竖在草丛中,格外荒凉——

执役得过张原不少赏钱,殷勤道:“张公子,那边射圃库房有两个老军守着,这些菜都是老军种的,张公子要学射箭就去问问老军,库房里或许有弓箭。”

张原、阮大铖跟着那执役来到射圃北端的库房,正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军挑着一担粪从小门进来准备浇菜,臭气远远的就哨探着,阮大铖赶紧掩鼻躲过,张原则和那执役上前问话,那老军将粪桶搁在墙边,扯了一些杂草铺在桶面上,这样粪臭可掩盖一些——

听执役说了来意,这老军打量了张原,老军在国子监三十多年,阅人多矣,监生来来去去,常有图新鲜好玩的监生会来这里向他索要弓箭试射,但没两天就不玩了,老军拒绝道:“库房早已没有弓箭了,两位监生老爷回去读书吧。”

执役看看张原,见张原不肯走,便又对那老军道:“老周,莫要瞒我们,前几日我还见到琉球那几个夷人在这边射箭。”

老军道:“那是他们自带的弓箭。”

张原说道:“老人家,我是真心想学学射箭,你若有弓箭,就借我一用。”说着摸出一小块碎银出来,约有六、七钱,给那老军。

银子真是好东西啊,那老军黑皱的老脸顿时有了笑意,说道:“不瞒公子,这库房里的确还有些弓箭,但都没什么用了,弦松了,得从新上弦才行。”

那执役见张原一赏就是半两多银子,极是眼热,对张原道:“这南京城里有制弓上弦的匠人,小人愿代张公子去修弓上弦。”

那老军道:“既这么说,那就来挑一把弓去。”

老军开了库房,到处都是灰尘和蛛网,北面板壁上悬着十余具弓,张原看不出弓好坏,便对那老军道:“请老人家代我选两把弓,回头我再给你二两银子,以后我们要来射圃学射,少不了要打扰你。”

老军见这少年监生言语谦和,不象其他监生那样盛气凌人指使这指使那,连声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便在壁上摘了两张弓下来,擦了擦弓臂的灰尘,又握住弓臂两端拗了拗,说道:“一张是小梢弓,一张麻背弓,弓臂都完好无损,换弦就可以,公子要箭的话,这里有,随时来找小人便是。”又取出一本簿册,请张原签名画押,毕竟这弓是国子监之物,出借的话也要个凭证——

张原拉过簿册一看,上面签了不少人的名字,看来以前也有监生向老军借弓箭,仔细一看,这些签名就太奇怪了,有签“养由基”的,有签“后羿”的,有签“李广”的,摆明了欺负老军不识字,胡乱签名应付——

老军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枝秃笔,没有墨水,就把笔尖在嘴里濡湿了递给张原,张原笑着签了自己的名字,谢了那老军,与执役一人拿了一把弓出了库房,阮大铖从树荫下走了过来,笑道:“还真有弓啊。”

张原道:“弦没用了,得换弦。”走到箭靶前,张弓虚引,口里道:“夺、夺、夺,箭箭中红心。”说罢,哈哈大笑,与阮大铖还有那执役出了射圃,往广业堂号房而来,走过西讲堂,迎面见黄鹂官服、紫酱脸膛的毛监丞领着两个官差走了过来,张原与阮大铖便避让道旁,不料那毛监丞大喝道:“张原,本官正要找你,这就随本官去绳愆厅受审。”

张原躬身问:“不知监丞大人有什么话要问学生?”

毛监丞冷笑道:“到了绳愆厅再问你话,现在,给我闭嘴。”喝命左右差役,押张原去绳愆厅。

张原将手中弓交给阮大铖,低声道:“请阮兄速去找赵博士。”

阮大铖接过弓,点了一下头,快步离开,却听毛监丞喝道:“且慢,这弓哪里来的?”

张原从阮大铖手里取回弓,对毛监丞道:“这是学生向射圃老军借来的弓,学生准备学习射箭。”

毛监丞道:“射圃的弓向不外借,你这是盗取监内器物。”

张原知道这毛监丞是要整他,分辩无用的,便道:“学生愿去绳愆厅向监丞大人细细禀报此事的经过。”说着,迈步便向绳愆厅方向而去。

毛监丞心道:“这小子倒是顺从听话。”当即冷哼一声,领着两个监差押送张原去绳愆厅。

第二百六十六章 宁吃眼前亏

监丞虽只是八品官,但却是国子监第三号人物,地位仅次于祭酒和司业,有权参领监事,凡教官怠于师训、诸生有违监规,都归绳愆厅执行处罚,主管绳愆厅的就是监丞,洪武年间,监丞权力极度膨胀,朱元璋授权监丞镇压那些特立独行敢于抗争的监生,不允许监生有任何不同意见,监官可随意解释监规,动辄以毁辱师长、告讦生事严惩监生,监生被杖决、关小黑屋挨饿是常有的事——

但自永乐以后,监丞权力受限,不能随意处置监生,监生逐渐活跃,孝宗皇帝即位时,要在万岁山建棕棚以备登临眺望,北京国子监有个名叫虎臣的监生上疏劝阻,把国子监祭酒吓得半死,生怕监生惹祸连累到他,就把虎臣绑在彝伦堂前的树上等候皇帝降罪,不料弘治皇帝传旨慰谕说虎臣劝谏得对,棕棚已停建,弄得祭酒大为羞愧——

张原入监后勤学苦读是有目共睹的,毛监丞想整治他也要有充足的理由和证据才行。

张原被毛监丞和两名监差押到绳愆厅,毛监丞坐在堂上,大喝一声:“张原,你可知罪?”

张原道:“请毛监丞出示集愆册,让学生知道罪在哪里?”

各堂生员,若有违犯监规,监丞会登记在册,初犯则口头警告,再犯就要决竹篦五下,三犯决十下……这些张原都了解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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