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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301)

张原换上白皮靴,撑着油布伞,往射圃而来,一路上都没见什么人,走到射圃门边,就见那姓周的老军戴斗笠披蓑衣走了出来,见到张原,喜道:“张公子来了,小人正想去找你,穆姑娘送信来了,等了好一会儿,怕张公子因为下雨不来,就请小人去告知。”

张原跟着老军来到射圃北端的库房,穆真真立在檐下,青色的裙子自膝以下全湿了,颜色也变成了明显两截,湿处是青黑色,一双天足穿的是草鞋,满是泥浆,脸上却是喜孜孜的,福了一福道:“少爷,有四封信!”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呈给张原,她担心淋湿了信件,用油纸包得很严实——

张原接过油纸包,油纸包还有少女的体温和体香,张原没急着拆信,微笑着帮穆真真把一缕湿发掠到耳后,说道:“裙子湿了怎么办?”

穆真真脸儿红红,幽蓝的眸子亮晶晶,抿着唇,不说话,只看着少爷,那模样婉娈可人。

那老军已经悄然退去,库房屋檐下只有张原和穆真真主婢二人,雨还在下着,这是飘风雨,雨沫不断往檐下飞溅,张原拉着穆真真往里走了几步,曲指在穆真真白里透红的脸颊轻弹了一下,说道:“先看信。”

刚拆开油纸包,忽听穆真真道:“少爷,有人来了。”张原侧头看时,脚步声骤然杂沓,大约有十几个人在雨中朝这边奔来,凝目看时,都是国子监的差役和军士,一直奔到库房前,有人喊道:“监丞大人,张原果然在这里。”

张原心微微一沉,不动声色将油纸包重新包好,塞进怀里,在胸前按了按,信放贴实了,这才开口问:“你们要干什么?”

那些差役和军士纷纷道:“监丞大人来了,监丞大人来了。”

大清早,八品监丞毛两峰官服齐整,胸前补子绣的黄鹂被雨打湿了,变成了黑褐色,有个身材长大的绳愆厅监差为他打伞,一个八品官,威风不小——

“张原。”

毛监丞撩袍走上台阶,离张原五步站定,点着头道:“你在监中,竟与妓女私相往来,现在铁证如山,看谁还能包庇你!”

张原大怒,喝道:“你胡说什么!”

毛监丞冷笑道:“本官不会诬陷你,妓女也不是指你这个婢女,但你每日在此与婢女私会,也是严重违规,今日数罪并罚,不削你学籍也难彰显大明律的威严——来人,把张原和这婢女一起拿下,押送绳愆厅审讯。”

毛监丞是处心积虑要毁张原的前程,他自知上次已经得罪了张原,担心张原以后科举连捷会报复他,所以一直在找张原的过失,若能削去张原在国子监的学籍,按律法,张原将停考三科,也就是九年之内不能参加乡试——

第二百七十四章 打破狗头

四个绳愆厅差役从毛监丞身后走出,手里还有绑人的绳索,向张原、穆真真二人逼过来。

张原道:“且慢,我乃诚心堂监生,这衣巾是朝廷所赐,毛监丞要治我违规之过也需要说明我违反了哪条监规,若诬陷我,我自有说理处,毕竟这国子监不是你毛监丞就能一手遮天的。”

正德以后,国子监那些严苛的监规早已是形同虚设,绳愆厅执法也只针对初级学堂的监生,而象诚心堂、率性堂这些即将毕业的监生,谁肯做那恶人去得罪,所以这四个差役听张原自称是诚心堂的,都一齐停下脚步,扭头等毛监丞示下——

紫酱脸膛的南监监丞毛两峰今日格外有底气,讥笑道:“张原,你是指望顾祭酒会为你撑腰是吧,告诉你,顾祭酒昨日出监公干去了,五日后才能回来。”

张原本来想让穆真真先逃出去,他可以和毛两峰去对质,有顾祭酒在,他不会吃亏,而穆真真一个婢女若被押到绳愆厅又是下跪又是审讯的太难受,但现在听说顾祭酒不在监中,他改变主意了,他不能跟这毛两峰去受审,不能吃这眼前亏,冷笑道:“原来如此,顾祭酒不在,你就敢枉法滥刑,胆子倒是不小。”

毛两峰怒喝道:“张原,你触犯多条监规,还敢嚣张跋扈、藐视师长,今日不痛惩你,如何管理其他监生。”扭头问:“枷镣取到了没有?”

有人回道:“已经去取了。”

张原一听大怒,他犯了什么天条了,竟至于要动用枷镣,即便最后能无罪释放,被枷僚上身总是奇耻大辱,这姓毛的是要与他鱼死网破啊,当即侧头问紧跟在他身边的穆真真:“小盘龙棍带着没有?”

穆真真应道:“带着。”弯腰伸手从湿淋淋的裙底一探,束带绷裂,小盘龙棍已经在手,一长一短、两头包铁,打磨得锃亮。

毛监丞一看,赶紧退后两步,不敢离张原二人太近,在檐外淋着雨,惊怒道:“张原,你敢抗拒本官!”

张原轻蔑道:“有何不敢,你既敢枉法滥刑,我就敢打破你狗头。”

毛两峰左右一看,人多势众,张原那个婢女,虽有两截短棍在手,又有何惧,连连点头道:“好极,好极,当面毁辱师长,就是去充军的罪都有了,你说我滥刑枉法,我告诉你,若无确凿证据我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

张原还真猜不透自己能有什么把柄落到这家伙手里,与穆真真在射圃相见,这算不得什么违规,又不是带到号房去,但现在不是说理的时候,话语权在毛两峰那里,问道:“有何证据,摆出来也好让我战战兢兢、认罪伏法啊?”

毛监丞不怒反笑:“嘿嘿,你小子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啊,嘴硬得紧,那我就告诉你,你在国子监读书,竟出入秦淮妓家,本官已有人证,看你如何抵赖!”

张原眉头微皱,那日从贡院考试出来,他与大兄、三兄倒是去秦淮旧院走了一趟,连幽兰馆、湘真馆的门都没进,毛两峰应该不是指那次,因为那时还未入监,还有一次就是钟、邢两位太监请他游玄武湖了,当时王微、李雪衣都来了一下,可若毛监丞要以玄武湖的事来诬他,那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毛两峰不至于愚蠢到这种地步吧?

——而且就时下而言,监生挟妓饮宴是常有的事,论起来是有违监规,但也算不得什么严重的事,只有一个解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毛两峰和宋时勉为了迫害他已经是急不可耐了,要趁顾祭酒不在监中之时革除他学籍——

那毛监丞见张原皱眉思索的样子,冷笑道:“想起来了吧,两个龟奴,一大一小,小的逃了,大的已经抓获,已经承认是湘真馆的——”

“大人,枷镣取到!”

一个监差挟着木枷和铁镣冒雨大步赶来。

毛监丞看了枷镣一眼,右手一指张原,喝道:“把这个毁辱师长、有伤风化的监生败类给我枷起来!”又道:“这贱婢也捆起来先笞二十下再问话,敢在国子监行凶,当场打死也是活该。”

张原知道库房门边有一根齐眉棍,那是姓周老军夜里驱赶黄鼠狼用的,当即闪身进去拿出棍来,一扯穆真真的手:“真真,走,谁敢拦就尽管打。”

主婢二人跳下台阶,两个监差上来阻拦,这两个监差赤手空拳,在前的张原不待穆真真动手,手中齐眉“霍”地劈出,打在左边那个监差的左肩脖颈处,与此同时,穆真真的小盘龙棍带着风声挥出,将另一个监差打倒在地——

毛监丞见张原真敢抗拒绳愆厅的监差,又惊又怒,怒叫道:“抓住他,抓住他。”

十几个监差和国子监军士乱糟糟去追,他们只带了捆人的绳索和枷镣,何曾想到抓一个监生还要动刀枪,这时见张原主婢有木棍在手,下手也极狠,那两个倒地的监差在大声呻唤,其他人也就不敢追得太紧,看着那主婢二人冒雨飞奔出了射圃,待他们追出射圃,见菜圃这边也不见张原踪影,问守门的老军,说已经出了菜圃,跑到外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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