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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347)

王微静静倾听,她听过金陵的钟声、杭州的钟声,不同的城镇,这钟声的节奏各异,体会到这细微差别,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欢喜,心道:“我听过山阴城的晚钟和晨钟,就是说我在山阴已经待了一天了。”

最后那一记钟声还在山阴城上空悠悠远传,王微在小渠边转身北望,但见如洗碧空中现出一脉青黛山影,这就是龙山吧,山形不象龙,倒象一头巨狮奔至庞公池畔突然止步欲饮的姿势——

王微喃喃道:“今日天晴了,张社首是有福运的人,虽说满山雨伞也是佳话,但总是有诸多不便,这下子好了,今日这盛会我可不能错过,且看看介子相公会对翰社同仁说些什么?”

王微回到禅房,见姚叔、薛童、蕙湘都起来了,都是被晨钟唤醒的,王微道:“薛童,随我上龙山,姚叔、蕙湘不用去。”

姚叔道:“微姑食了粥再去。”

王微道:“不了,到山上随便买些吃食就可以。”进房取了一把柳玉台制的竹扇,带了薛童出了禅房往大门而去。

那姓谢的园丁正和他儿子说着什么,见王微主仆二人走过来,赶紧叉手施礼,王微含笑点了一下头,和薛童出了砎园大门,那谢园丁昨夜没看清王微容貌,这时才发觉竟是这么个比女子还娇媚的少年书生,恍然大悟道:“难怪介子少爷对这书生这么奉承,嘿嘿,早知西张的少爷们好男风,介子少爷也学上了,啧啧,有钱的少爷想法就是怪,喜欢男人!”

谢园丁摇着头,扫地去了。

……

那王微带着薛童找到龙山上山的石阶,拾级而上,这时天才刚亮,这座城中的山静谧无声,薛童弹弓不离手,在山道上蹦蹦跳跳的走,忽然瞄准树丛射出一枚弹丸,一只羽毛黑白相间的鸟扑腾着翅膀栽了出来,惊起了一群宿鸟刺叫着射上天空,薛童跳过去找拣起那只鸟,喜道:“这大山雀美味。”

王微嗔道:“不许打鸟,我们借住介子相公族叔祖的园子,那是禅房,好意思拨毛煨鸟吃吗。”

薛童不情不愿地把那只大山雀放在石阶边,嘟哝道:“可惜,不知便宜了谁!”跟着王微向山上走,问:“微姑,那我们能食鱼食肉吗?”

王微道:“唉,你整日就琢磨着吃,我们又没出家做尼姑,为什么不能吃鱼肉?”

薛童“噢”的一声,这才放心,扭头看下面山道边那只死鸟,希望那鸟扑腾着飞走,不要便宜了别人——

王微道:“薛童,肚子饿了是吧,我们到半山城隍庙向老庙祝买些吃食。”

薛童奇道:“微姑来过里?”

王微得意地笑,摇头道:“不都是第一次来吗。”

薛童仰着脖子向上张望,没看到什么城隍庙,道:“那微姑怎么知道半山有城隍庙——我知道了,是介子相公告诉你的是不是?”

王微笑而不答,心道:“‘龙山雪’里的老庙祝不知还健在否?”

山路一转,一座城隍庙赫然矗立在山腰上,一个老道拄着拐杖在庙门前指挥两个香火道士摆放几案,罗列各种果品和食物,准备借翰社集会小赚一笔呢,见王微主仆走近前,这白发萧然的老庙祝满面堆笑道:“这位公子来得好早,买些果食吧,等下将有上千诸生上山,怕就买不到了。”

第三百零五章 王见王

王微示意薛童买了一些桂花香糕、蜜仁糕,还有半斤草莓,薛童又对那老庙祝道:“老神仙,我家公子想借你这庙里歇个脚,请行个方便。”

老庙祝道:“好说好说,公子请便。”

王微便上到城隍庙左面那座木楼,这座木楼她曾听张萼说起过,前年元宵龙山放灯时有无赖子携姣童在此引诱好男风者,不过这时却是一座空楼,王微吃了几块桂花香糕,倚栏居高临下看着山道转折的方向,心想:“我站在这里,介子相公上山我就能看到。”

清晨山道寂寂,有几只鸟雀在蹦跳啄食,朝阳照射过来,青白的石阶、嶙峋的山石、石缝间挣扎出来的青草、羽毛斑斓的鸟雀、零散开放的野花……月光让景物朦胧成水墨色,阳光却是让一切颜色都鲜活起来——

王微含笑看着这一切,也没有刻意去追想,但昨夜与张原说的某一句话、某一个动作或神态会油然浮现出来,让她满心都是快活——

应该是辰时初了,山道上的鸟雀忽然惊飞而起,有人上山了,先是两个婢女,捧着布囊,紧跟着转出山道拐角的是一对少年夫妇,男的一袭青衿,女的淡妆素雅,携着手拾级上山,很恩爱的样子,这夫妇身后还有两个健仆,提着食盒——

这一行六人径至城隍庙前,那老庙祝也是热情招呼,一个健仆向老庙祝买了一小坛黄酒,说要在庙里歇脚,老庙祝已忘了先有一个少年书生进去了,就是没忘他也不管,说道:“好说好说,贤伉俪请便。”

左边空楼上的薛童口里嚼着蜜仁糕,含含糊糊道:“微姑,有人上来了。”

王微道:“没办法,今日这山上定是人满为患——记牢了,叫我公子。”

楼板响,一个垂髫婢女先上来了,见到王微,“啊”的一声,忙回头道:“小姐,已经有人在了。”

另一个婢女随后上来,看了王微主仆一眼,给先到的那个婢女使个眼色,那婢女就不作声了,那对少年夫妇走上楼廊,那淡妆少妇侧过身不与王微面对,那青衿公子向王微作揖,睁大眼睛笑了笑,却没说话,挽着少妇的手走到楼廊另一端——

王微还了一礼,心里大为惊奇,她看人是很有眼力的,第一眼就觉得这青衿公子是女扮男装,再看其行步的姿势,是裹脚的,和她一样裹的是扬州小脚,拇趾未拗折,对走路影响不大,但细心观察,裹了扬州小脚与不裹脚的走路步态还是有一些差别的——

王微心道:“那少妇的确是少妇,含着淡淡哀愁,看上去似乎比这女扮男装的青衿公子还大着几岁,这青衿公子不会超过二十岁,这二人容貌颇为相似,应是姐妹——姐妹扮作夫妇来游山,真是稀奇!”

一个健仆搬来两把椅子,请这对假风虚凰坐,然后叉手立在楼廊中间,当作肉屏风隔开王微的视线。

那椅子是庙里的,薛童也下去搬了一把交椅来让王微坐,这庙里的交椅是黄檀木的,很沉,那两个健仆见这么个披发小童能搬这交椅上楼,都颇惊讶,又见王微姣美无比,两个健仆交头接耳道:“那边那位书生也是女扮男装吧?”

“该不会是娈童吧?”

“不好说——”

王微耳聪目明,这两个健仆虽是尽量压低声音,还是被她听到了,冷“哼”了一声,二仆立时噤声,装作若无其事看山景。

王微心道:“什么叫‘也是女扮男装’,这样看来那青衿公子是女郎确定无疑了。”

听得楼廊那端的淡妆少妇轻声道:“等下还有人上来怎么办,人太多我可不习惯,要不我先回去了。”

那青衿女郎故意装着粗嗓门道:“怕什么,有为夫在。”

那少妇轻笑着“啐”了一声,低声道:“你可别装得太过火。”

那青衿女郎道:“何妨,没人认得我们。”说这话时,眼睛朝王微这边瞟过来,王微坐在交椅上,象男子那般架着二郎腿,十指互扣搭在膝盖上,那青衿女郎觉得王微这抱膝姿势很有男子的儒雅,便也学样架起二郎腿,那少妇白了她一眼,说道:“你昨夜作的那首‘雨中桃花’还未完篇,现在可以续完。”

王微听说要作诗,更是疑神静听,听得那青衿女郎说道:“昨夜作了四句——寒风微透入凄清,过雨夭桃色易倾。莺湿羽衣怜艳冶,苔伤花影谱心旌——”

王微大吃一惊,青衿女郎这首咏雨中桃花诗娴静有高致,诗格甚高,所谓诗格,就是指诗人的素养,素养高学做诗即便有不工之处,但那高华气象就非俗品能比,王微心道:“这青衿女郎何许人也,看年龄也和我相仿,这诗作在我之上,山阴城真是出才子才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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