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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410)

邢隆连连点头,冷笑道:“李老尚书不是瘫了吗,沈榷是想谋取南都礼部尚书之位,就在那没事找事,危言耸听——既然那两支枪是张公子让王丰肃托带的,那还有什么罪名拘捕王丰肃,驱逐传教士,京师都有传教士,京师都没驱逐,南都有什么理由抓捕驱逐他们——立即放人。”就把柳高崖叫进来,让他连夜去兵马司提人,记得把那两支火枪也带回来。

柳高崖领命匆匆而去,若要等柳高崖回来至少大半个时辰,邢太监已经是哈欠连天了,张原道:“那公公就早点歇息吧,晚生在外衙等着就是了。”

邢隆道:“哪有这样的待客之礼。”硬要陪着张原说话,还没过一刻时,就坐在那打起盹来。

张原赶忙让小内侍扶这老太监去歇息,不然感了风寒可不好。

邢隆也自觉熬不过睡意,打着哈欠道:“岁数大了,这精神头差,张公子,明日来,明日杂家请你喝酒。”

张原道:“多谢公公,晚生有很多同道赴京赶考的朋友,不好撇下他们,公公美意晚生心领了。”

邢隆道:“明日再说,明日再说。”

张原出到仪门外,在小厅等候,大约等了半个时辰,听得马蹄声自南向北急促而来,在内守备府大门前停下,张原走出二门,柳高崖就已大步进来,抱拳道:“张公子,那两个西洋人已经从兵马司带出来,卑职怕邢公公和张解元久等,所以先快马赶回禀报。”

张原道:“柳百户辛苦了,邢公公熬不住困,先睡下了。”

又等了一刻时,几个番役带着王丰肃和谢久禄二人来了,王丰肃见到张原,又惊又喜,在兵马司,柳高崖并未说是张解元要解救他们,只说是东厂要介入此教案,就把王丰肃二人和两把涉案的火枪从兵马司提出来了。

一个番役把一只长条状木箱呈给张原,木箱颇沉重,张原打开一看,两把燧发枪静静卧在木箱里,这种燧发枪大约四尺多长,胡桃木枪托,钢铁枪管在灯下泛着幽光,枪管口径塞得进大拇指,再仔细看,这不是那种转轮式燧发枪,而是撞击式燧发枪,张原对枪械知识比较贫乏,只知道转轮式燧发枪虽然比火绳枪先进,但造价昂贵,似乎也容易出故障,而撞击式燧发枪却更简便易用——

张原心下甚喜,对这种撞击式燧发枪他是梦寐以求啊,现在终于拿到手了,他要把这两支燧发枪带到京城去,请兵部和工部的人按样式制造,那样大明军队的火器战斗力将会得到极大的提升,当然,兵部和工部可不是他在山阴的镜坊,说仿制就仿制,他张原要获得那个话语权肯定有一番艰难曲折,但有样枪在手,那就是成功了一半。

柳高崖早已了解了案情,让手下档头很快拟了一份案卷出来,就是关于张原托王丰肃从西洋带了两支火枪回来的证词,张原看了看,签字画押,就可以把人带走了。

已经是三鼓时分,张原要带王丰肃二人离开,向柳高崖道谢并告辞时,那柳高崖却道:“张解元忠君爱国,卑职很是相敬。”

张原目光一凝,心道:“这个马屁来得蹊跷,我救了两个传教士,与忠君爱国何干?”

柳高崖低声说了一句:“三月间,卑职曾到了山阴。”说罢微笑着退后作揖。

张原瞬间就明白了,东厂的一项职责就是监视地方各级官员、士绅名流以及各种有影响的社盟和帮会,三月间翰社在山阴龙山的社集声势不小,南京的厂、卫就派人监视了,这事邢隆对他只字未提,那老太监城府深哪,柳高崖现在露了口风应该是有讨好他的意思——

可是被人监视着,这种感觉很不好啊,张原拱手道:“再次感谢柳百户美言,柳百户以后有用得上张原之处,尽管吩咐。”

柳高崖对张原说了那句话后就有些后悔,这是违反厂规的,但听张原这样回答,这才放心,这张解元果然是一点就透的聪明人,含笑道:“卑职岂敢,张解元有事尽管吩咐卑职才是。”

张原记起一事,笑道:“在下还真有求柳百户之处,旧院王微,在下要为其脱籍,不知门路,还请柳百户指点迷津。”

柳高崖躬身道:“愿为张解元效劳,乐户脱籍归礼部下属的祠部的教坊司管,卑职明日陪张解元去礼部,如何?”

张原道:“正需柳百户相助,我今日驳了礼部沈侍郎的面子,就怕他刁难我。”

柳高崖道:“释放教案人犯是邢公公的意思,沈侍郎何敢有怨言,张公子准备何时去祠部教坊司?”

张原道:“那就明日上午正辰时,在下先来谢过邢公公,然后就请柳百户陪我去一趟教坊司。”

第三百四十七章 骑驴找驴

时交三鼓,街市俱静,武陵和汪大锤一左一右挑着一盏灯笼照路,地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积雪,张原陪着王丰肃、谢久禄两位传教士边走边谈,穆真真跟在张原身后,四周一片昏暗,但见那灯笼光中,细小的雪花如飞蛾扑火般专往光亮里落——

王丰肃对张原的感激自不待言,但莫名其妙被抓去关押了两天,受尽屈辱,当然是愤愤不平,一路向张原控诉着,张原没有一味偏向他说话,郑重忠告王丰肃回到利玛窦的传教路子上来,要尊重大明朝民众的风俗习惯,不要激进,举行读经、祈祷仪式时切忌过于张扬,对佛教徒也应持宽容态度……

王丰肃默然,半晌方道:“鄙人深知张公子的好意,但天主圣教并非见不得人需要秘密传播的邪教,而且鄙人从未强迫南京民众信教,都是光明正大传播,教堂平日对教民治病济困都是有目共睹的,即便不是圣教教民的一般民众有困难找到鄙人,鄙人都是竭尽所能相助,鄙人实在不明白那沈侍郎为何这般仇视圣教和鄙人!”

张原心道:“你不明白那就是说明你在大明这么多年是白待了。”问:“然则利公为何一向小心谨慎传教?”

王丰肃道:“利公初来大明传教自当小心谨慎,但现在三十年过去了,时境不同,似乎不必过于谨慎。”

张原暗暗摇头,这王丰肃被关了两天还不吃教训啊,说道:“我闻利公临终遗言说及在大明传教之事,不知是怎么说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谢久禄说道:“利公言道‘我把你们留在一扇敞开的门前,通过了这扇门,就可以得到极大的回报,但是途中充满了危险与艰辛’。”

张原暗赞:“利玛窦的智慧果然是罕有,深谙大明国情,对中西文明的巨大差异有着清醒的认识,而龙华民、王丰肃这些后继者是远远不如。”

王丰肃又不说话了,因为天冷,几个人都走得很快,从内守备府衙门到止马营码头三里多路,不需一刻时便到,夜已深,张岱、黄尊素诸人都已经睡下,只有张原船上的金尼阁和那孙姓教民还围着火炉苦等消息,见到王丰肃、谢久禄回来了,金尼阁大喜,赶忙跳上岸来询问事情经过?

王丰肃神情沮丧,道:“全仗张公子相救,明日,噢不,后日一早请张公子光临正阳门教堂。”

张原婉辞道:“王会长也知道我行程匆匆,实在不能多待,而且同行有这么多友人,在下这次到天津卫还要拜访师兄徐子先。”

王丰肃脸露笑意:“很好,张公子可与保罗兄长谈。”

“保罗兄?”张原一愣,随即醒悟“保罗”是徐光启受天主教洗礼后的教名,听着很怪异啊。

金尼阁道:“张公子,敝人想搭张公子的船进京,不知可否?”见张原稍一沉吟,又说:“敝人对天文历数颇精通,对火枪制造亦有了解。”这位四十来岁的神父金尼阁知道张原重视知识、喜欢火枪,赶紧自我介绍专业长项。

张原笑道:“好,金司铎后日午前可来这里与我一道出发。”

王丰肃、金尼阁四人借了武陵的灯笼回正阳门教堂去,张原看着那一点灯火走远,心道:“王丰肃这次若不能吃一堑长一智,天主教在大明遭受挫折那就不可避免,我也算仁至义尽了,只能帮你们这些。”又想:“过于激进张扬或许受些挫折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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