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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425)

到北京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睡前一刻,张原在想,今日上至皇孙高官、下至贩夫走卒,见过的人物如走马灯一般,似乎机遇无处不在——

……

北京的冬季,太阳落得早,升得晚,卯时三刻,张原习惯性地醒来,看窗外还是漆黑一片,穆真真与他同床共枕,这样寒冷的冬天就该相拥取暖啊——

穆真真比张原还早一刻醒,但怕吵到张原,就依旧躺着不动,少爷侧着身子,一条手臂搭在她腰上呢,这时见张原醒了,便轻声问:“少爷,起床吗?”

张原道:“这天至少还得半个时辰后才亮,奇了,自鸣钟怎么不敲了?”

穆真真抿着嘴笑,知道少爷在逗她呢,也就配合道:“少爷,这是在京城了,不是山阴,四千里远呢。”

张原双手抱头枕在脑后,悠悠道:“是啊,四千里外家园——”,沉默片刻,坐起身道:“我又要开始在京城打拼了。”深吸一口气,觉得精力充沛,有信心面对任何困难。

穆真真先下床,在火盆里引燃纸媒,点亮灯,穿袄着裙,开门一看,外面冰冰冷,漆黑一片,就先不忙出去洗漱,在灯下给小梢弓上弦,少爷每日要左右开弓练臂力呢——

张原临了半篇王思任老师的小楷《洛神赋》,窗棂才微现曦光,穆真真去厨下端了热水来,张原洗漱毕,就在院中那两只大荷花缸之间练太极拳,天色半明,四方屋檐裁出淡青的天光,四合院静悄悄,只有后院厨下有人声,北京的腊月人们无事不会起那么早,节省灯油嘛——

张原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练了一遍,正待接着练第二遍时,瞥眼看到左厢房高高的台阶上不知何时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戴着六棱童帽,穿着紫貂寒裘,只露白白的小脸,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目不转睛看着他——

“张公子哥哥。”

小女孩欢叫起来,虽然穿着臃肿的寒裘,却从台阶上一蹦就下来了,小腿一软,踉跄着就要摔倒,张原急忙伸手扶住,小女孩仰起粉嫩的婴儿肥小脸,喜得眼睛一个劲地眨,嘴里冒着白气,说道:“真的是张公子哥哥,张公子哥哥可认得出我是谁?”

见到活泼的小景徽,张原心里分外的轻松愉快,笑道:“你应该这么问,张公子哥哥可认得出我小景徽是谁?”

银铃般的笑声顿时响彻整个四合院——

婢女芳华衣裙不整地景徽卧室里跑出来,惊道:“景徽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就起床跑出来了,这身子才刚好一些,若再着凉了可怎么好!”

小景徽得意道:“我衣帽戴得好好的,不会着凉,我病全好了。”

小景徽昨日睡得早,所以很早就醒了,听到院中动静,想着会不会是张公子哥哥已经到了,也不叫醒婢女芳华帮她穿衣,她自己就悄悄找到衣帽穿戴好了起床,开门出来站在台阶上看张原打太极拳,眼睛睁得大大的,无比惊喜——

婢女芳华发髻凌乱,很不好意思地向张原福了一福,过来摸摸小景徽的手,凉凉的,赶忙拉小景徽回房,说道:“怎么也要梳洗了才好出来呀。”

小景徽一边上台阶,一边回头问:“张公子哥哥,小姑姑真的没来吗?”

这句话和昨日景兰问得一模一样,这小姐妹二人虽然知道澹然姑姑可能不会来了,但还是存了幻想——

张原抱歉地笑笑,摇头。

小景徽手撑着门边不肯进去,又问:“小姑姑何时生宝宝?生了宝宝就来京城吗?”

旁边房间里传出傅氏的声音:“小徽,不要啰嗦,赶紧进房去,莫着凉,还有,要称呼姑父才对。”

小景徽冲张原甜甜一笑,眨眨眼睛,进房去了,门内帷幕垂下。

第三百五十五章 皇帝憋屈

用罢早餐,张原搭乘内兄商周祚的马车去六部衙门,六部衙门在宫城南面的承天门外,从东西牌楼这边到承天门将近十里路,都察院还要远一些,在宫城西苑的西南端,好在大道平坦宽敞,马车迅捷,两刻时就到了东长安街的玉河北桥,商周祚在马车上叮嘱了张原一些规矩,张原下车后,商周祚便自去都察院办公。

辰末时分,天气晴好,张原立在玉河桥头向西望,冬阳从他身后照过来,颇为温暖,在他右边,是规模宏大的皇城,皇城周长十余里,城墙巍峨,正南面的承天门有七丈高、十三丈宽,黄瓦飞檐,气势恢宏,承天门是宫城南面的正门,禁卫森严,有红盔白甲的带刀亲卫把守、巡逻,进出官员和太监都要出示令牌,在皇城内当值办公的是内阁和六科给事中,六部衙门则在皇城外,也就是张原现在所处位置的左边,即承天门与大明间之间的千步廊东侧,钦天监、鸿胪寺、翰林院都在这一侧,而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则在千步廊的西侧——

这里是大明朝两京十三省的权力中枢,政令由此发出,各地文书向这里聚集,张原转头往右看着那高高的皇城城墙,心想:“肥胖慵懒、贪财使气的万历皇帝离我不远啊,已经做了四十三年的皇帝老儿这时在干什么,还在为不能立福王为太子而耿耿于怀吗?”想想万历帝也憋屈,想在自己儿子当中挑选自己的皇位继承人都不能如愿,皇权至高无上很有疑问啊,所以万历帝觉得大明朝的天下不全是他的天下,他的意志往往被扭曲,有祖制束缚他的手脚,有群臣聒噪不休,所以他就怠政,当然,他的怠政可不是放权,批红权他是牢牢抓在手里的,只是内阁呈递进来的票拟和奏章他往往留中不发,也就是说万历皇帝不想管事,可更不想让别人掌权管事,俗谓占着茅坑不拉屎,大明朝这辆庞大的破车就这样死样活气、凭着惯性往前行驶着,随时都会散了架,而前方更是沼泽和深渊——

张原走下玉河北桥,正要进东公生门,觉得有点不对劲,猛然回头,只见桥的那一头,一个颀长健美的身影正在一株槭树下立着,正是穆真真,便招了招手,穆真真很快跑过来,鼻翼微汗,还有些喘气,叫声:“少爷——”

“你跟来做什么,不是叫你不用跟来吗!”不用问也知道这少女是跟在马车后面跑来的,张原有些心疼,面上却是很严肃,不听话怎么行。

穆真真有些慌张,扯出大旗辩解道:“是太太和少奶奶吩咐了的,要婢子跟着少爷,说京城——”

“好了好了。”张原摆摆手:“你隔着大老远跟着我有什么用,若边上有个人突然拔刀捅我,你能飞过来一脚踹开吗?”

穆真真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幽幽蓝眸看着张原——

张原笑了笑,转身迈步,说道:“随我来吧,这里是皇城禁地,看到那些高大雄壮的卫兵没有,谁敢在这里行凶!”听得穆真真轻快的脚步跟在他身后,自嘲地想:“我来六部衙门公干也带个美婢,这很纨绔吧,不知道以后言官们会不会弹劾我好色,嘿——”

入东公生门,左首第一个衙门就是兵部,祁彪佳正在兵部衙门边的小门前等着张原,祁彪佳的父亲祁承爜是兵部郎中,因为未携家眷入京,就住在兵部衙门廨舍,兵部下面就是会同馆,举人们已经在馆门前聚集,不仅有翰社同仁,也有其他省份的举子,有三百人之多,说要联名伏阙上书请求赈灾,这都是翰社的人昨晚发动起来的,张原一看不妙,虽说上书赈灾是为国为民,但皇帝和内阁都不喜欢大批人聚集议论政事,尤其是在这皇城外,更易引起非议,别人也就罢了,他张原可是众矢之的,他是翰社首领嘛。

张原把文震孟、黄尊素几人请到一边商量了片刻,然后分头劝解众举子,联名上疏可以,但不要一齐拥到户部衙门去,春闱前夕,行事要谨慎一些,于是议定由张原、文震孟、黄尊素和陈其猷四人前往户部衙门呈递赈灾奏疏,其余人留在会同馆等待消息,张原还特意叮嘱范文若、王炳麟等人,请他们留心一下会同馆举人的动向,莫让别有用心者煽动,浙江乡试针对翰社的谣言案至今没有定论,一切都要小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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