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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446)

副主考刘楚先道:“把墨卷取来给我看。”

书吏将这份墨卷呈上,刘楚先仔细看了看卷首的字,这上面的字迹与二场、三场墨卷的文字相同,与首场二到七题的字迹也相同,就是与那份犯讳的首卷的字迹有点不同,但若说是被割截了考卷,可却丝毫看不出割截的痕迹,对着烛火看,也看不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坐在边上的吴道南也认真对看,说道:“这卷子到底有没有割截,我等昏花老眼是看不出来,但宫中内侍有精于装裱者,明日一早奏请内官监派两个内侍来鉴定,诸位可有异议?”

监临官李嵩咄咄逼人道:“若内侍鉴定无伪,而那个誊录生一时又抓捕不到,吴阁老将如何向圣上交待?”

吴道南道:“老夫说过,各负其责,如何向皇帝禀报会试经过是老夫的事,李大人此时似乎不应过问,而且场中出了舞弊案,监临官难道是没有责任的吗?”

李嵩、周师旦几个监临官默然,舞弊发生在外帘,就是外帘官的责任。

弥封官周应秋出冷汗了,现在只有寄望于来自松江的那个装裱字画的高手,技艺精湛,能拼接得天衣无缝,其他装裱匠都分辨不出来。

因为张原的这份考卷干系重大,完全吸引了众官的注意力,所以唱名五经魁名次时都没有往科那么喜气洋洋,就连官差抢喜庆蜡烛都不起劲了。

拆号、唱名、写榜,直到二十七日凌晨寅时初才结束,这时,那些等得不耐烦的考生都快把贡院大门给打破了。

写好的正榜还必须盖上礼部印,刘楚先就是礼部尚书,官印随身带啊,当即加盖大印,由提调官、监临官领八百营兵护送正榜去礼部大堂前的照壁张榜公布——

……

贡院大门外,八千考生连同亲友奴仆数万人已经等了大半夜,前半夜他们看到贡院内好似失火的样子,但大门依旧未开,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以致榜单迟迟不能送出,一直等到寅时三刻,才听得龙门炮响,三重大门次第打开,先出来两队营兵,高声喝令有人众退避,众人稍稍向两侧让开,就听鼓乐齐鸣,仪仗列出,几名骑马的官员护着一个黄绸扎的彩亭出大门了,彩亭里就是正榜榜单,广场上的考生纷纷询问:

“会元是谁?”

“南直隶常州府无锡县的杨叔同中了没有?”

“榜上有没有王政新的大名?”

“罗杰,有没有?”

“庞尚廉,庞尚廉——”

“张节,有没有张节?”

“……”

喊叫声铺天盖地,声浪似乎要把骑在马上的提调官几人掀翻,而且人群拥挤不散,根本走不出去,提调官与监临官商议了几句,便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对广场上密集人群大声道:“肃静,肃静,我把这次会试排名前五位的姓名提前向诸位宣布——”

广场上很快安静下来,但是数万人的呼吸声也浩大深沉——

张原和族叔张联芳、族兄张岱,还有祁彪佳、黄尊素、文震孟、黄霆等翰社同仁二十余人站在离贡院大门半里远的几株杨树下,这里不会那么拥挤,他们是亥时初到的,也等了三个时辰了,因为离得远,先前贡院失火他们反而更看得清,那暗红的火光和冒起的青烟让他们骇然失色,好在火势没有蔓延开,不久后就扑灭了,等到丑时犹未见开贡院大门,张岱道:“肯定出事了,该不会把卷子都烧掉了吧?”

张联芳笑道:“卷子烧掉了就要求复试,好歹要再争取一次机会。”

说话间,终于见龙门打开了,但那些送榜去礼部的官员却被挤得走不出来,有个官员开始宣布会试前五名了,张原心也提了起来,凝神倾听,听得那提调官高声道:“丙辰科会试第五名是泉州洪承畴——”

洪承畴正与张原他们在一起,闻言全身一颤,这喜讯来得太快、太突然,狂喜啊,张原、张岱等人赶紧向洪承畴道喜,洪承畴喜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张联芳道:“别说话,听第四名是谁?”

听得那考官宣布:“丙辰科会试第四名是嘉兴钱士升——”

张岱对张联芳低声道:“钱士升是去年浙江乡试的《诗经》魁首,这次会试竟然也冠《诗》五房,厉害。”

提调官又宣布:“丙辰科会试第三名江夏贺逢圣——”

翰社诸人对这个贺逢圣不熟悉,继续倾听——

“丙辰科会试第二名陕西来复。”

张岱惊笑道:“来福,来福中第二名了,第一名必是介子,哈哈。”

张原道:“是来复,不是来福。”

来福就在边上,咧开大嘴“嗬嗬”的笑。

“第一名会元是——”

那提调官扫视全场,全场屏气凝神、鸦雀无声,提调官大声道:“丙辰科会元苏州沈同和。”

张原的心陡地一沉,一种深切的痛楚开始蚕蚀他的心,他有这种感觉,他若不是前五名,那就极有可能名落孙山,不是他的制艺作得不好,就是再磨练三年,他也不能比这次发挥得更好,他已经尽力了,若不能取中,除了天命,那就是被人算计了,而且会元竟然是前日在北城满井遇到的那个沈同和,那他被算计陷害的可能性就更大——

张岱等人倒没象张原这么想,会试名次不是很重要,没进前五不要紧,关键还是殿试,最终名次是殿试决定的,授官也是根据殿试名次来的定的,会试只要能上榜就好,让张岱等人惊怒的是会元竟然是沈同和,文震孟、范文若等苏州府的举人更是愤怒,忍不住吼叫起来:

“沈同和舞弊!抄袭!”

南直隶数百考生绝大多数都听说过沈同和的可耻名声,这时见会元竟然是不学无术的沈同和,无不惊讶、不平、愤怒,纷纷叫嚷起来,广场上的其他考生也跟着起哄,场面一时混乱,很多考生拥上去要抢夺黄绸彩亭里的正榜先睹为快,那些营兵防护不住,节节后退,监临官周师旦不慎连人带马被挤到路边沟堑中,待被营兵救上来,已经是一身污湿,狼狈不堪——

提调官见势不妙,只有命营兵号军护着黄绸彩亭退回贡院去,这真是大明开科取士二百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奇闻。

第三百六十九章 我辈岂是蓬蒿人

顺天府贡院东牌坊“明经取士”这四个魏碑体大字被广场上的明明暗暗的灯火映照得摇摇欲坠,牌坊下停着一顶宽大的帷轿,轿里正是刚刚听到自己高中会员的沈同和,坐在他边上的是他堂妹夫赵鸣阳——

沈同和完全没有高中今科会元的喜悦,而是脸色苍白,颤抖的手拉开车窗帷幕一角,觑眼往外望,广场上一片混乱,那些愤怒的考生正大喊着沈同和舞弊,要求严查,负责送榜的考官被迫退回贡院——

沈同和放下车帷,盯着昏暗中默坐的赵鸣阳,声音干涩道:“伯雍,怎么就考到会元了啊!”考中会元还这么愁眉苦脸的,沈同和应该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赵鸣阳心里极是苦涩,这会元本应是他的啊,有气无力道:“这是考官的事,我又如何知道啊,我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中。”

沈同和也知道这种事怪不了赵鸣阳,在贡院考试时他还要求赵鸣阳先给他答题呢,唉声叹气道:“要是取中的名次不那么高就好了,可现在我成了众矢之的,那些落第者的怨气都冲我来了。”

赵鸣阳道:“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自己可不能乱了阵脚,礼闱关乎朝廷颜面,岂会因考生一闹就更改名次,我们静观其变好了,万一要查问,我们也要死咬住绝无舞弊。”

沈同和连连点头。

……

奉命送正榜去礼部张贴的提调官被愤怒的考生赶回贡院,跑回至公堂向吴道南报急,吴道南劳心劳力一天一夜,这时已经精疲力竭,听说会元沈同和遭人诟病,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心下烦恶,说道:“会元是老夫与刘尚书斟酌定下的,制艺无可指摘,现今正榜已写好,礼部大印都已盖上,难道因为考生一闹就撤回,岂有此理!”即命提调官领一千五百号这开道,送榜去皇城外千步廊礼部大堂前张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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