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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454)

主考官方从哲和副主考刘楚先从堂后出来了,方从哲小声问刘楚先:“哪位是张原?”

刘楚先道:“左起第三排那位穿玉色长衫的青年书生便是张原。”

方从哲打量了张原两眼,说了一句:“青春年少啊。”

刘楚先道:“是,年方十九。”

方从哲卧蚕眉轻挑,点点头,与刘楚先坐到堂上案前,案上有内官监刊印的四书五经,题目就临时翻书决定,三道四书题和十道经题很快定下来了,十道经题每经二题,由考生据自己本经选择,首题是论语题“信而后谏”。

草卷、正卷分发下去了,磨墨、抻纸声响成一片,答题开始——

不用煮八宝粥让张原稍感不适,他都已经习惯一边煮粥一边构思了,五篇制艺,每篇不少于五百字,这对张原来说轻松得多了,首题“信而后谏”他曾作过,这时当然要另出机杼,作得更好,未时前,他把五篇八股文的草稿都打好了,正准备誊真到正卷时,鼻边嗅得一阵面饼香气,一盘阁老饼和一杯热茶轻轻摆放到了他案边,抬眼看时,十几个执役往来穿梭,很快,一百一十八位考生都领到了阁老饼和热茶,堂庑四周的考官们也在吃饼,眼睛依然盯着这一百一十八位考生——

张原端起热茶抿了一小口,不敢多喝,因为如厕很麻烦,两个监临官都要跟着,并且只允许如厕一次,谁耐烦几次三番监视你撒尿啊,所以不能多喝水,张原吃了两块阁老饼充饥,揉了揉手指,开始誊真,先写上姓名、三代、籍贯和本经,开始一篇一篇誊真……

参加复试的考生起先还抱有看沈同和笑话之意,但一拿到考题,答题都来不及,哪顾得上其他,没注意到那沈同和运笔如飞正欢快地答题,那些监视的考官看到这个沈同和这般下笔如有神的样子,都是暗暗诧异,心想难道传言有误,这个沈同和是有真才实学的?

申时二刻,张原将五道题誊真完毕,交卷截止时间是酉时初刻,还有大半个时辰,张原不想这么早交卷,坐在那里等,这时才有闲情打量几他考生,他最关心的文震孟、范文若这五位翰社考生,希望他们五人能在六个进士名额中多占几位,尤其是文震孟,论学问博雅,实在他张原之上,可惜已经八次落第了,这次复试的机会一定要抓住啊,文震孟可是他们翰社的得力干将,声望、才学俱佳——

再看赵鸣阳,也已答好了题,也不交卷,坐在那发呆,张原心道:“此人八股文实在了得,既要自己考,又要为沈同和答题,竟然双双高中,超级快手啊,只是这次要倒大霉了。”不禁又想:“若要我同时答两份卷子我能完成吗?没尝试过,也许能,急才是靠逼出来的——”

靠后排的沈同和额头冒汗,春日斜阳照进来,暖和而已,有这么热吗?

临近酉时,有人交卷了,张原也就跟着交卷,走过沈同和身边时瞄了他案上考卷一眼,八幅纸叠在一起,面上一幅纸写得满满的,这让张原不免有些诧异——

……

受卷、弥封、誊录、对读,所有步骤和会试一模一样,只是更紧凑,因为只有一百一十八份考卷,在当夜亥时前,这一百一十八份誊录好的朱卷分别送到了五经房阅卷官案头,阅卷也在礼部大堂,在阅卷完成之前,任何人都不得离开——

三月初九凌晨子时末,十八份荐上来的朱卷送到了副主考刘楚先和主考官方从哲案头,方从哲含笑道:“不知沈同和、赵鸣阳和张原三人的考卷在不在这荐上来的十八份考卷中,只要在其中,即便是第十八名也不会追究。”

刘楚先喝了一口浓茶,振作起精神道:“方阁老,开始评卷吧。”

两个人分别给这十八份考卷评定名次,终于在寅时末排定了名次,随即调来墨卷,提调官、监临官、阅卷官济济一堂,开始拆号、唱名,从第十八名开始拆封,直到第四名依然不见沈同和、赵鸣阳和张原三人的名字,众考官心都提了起来,难道这三人会是前三名?

第三名的弥封拆去,书吏唱名道:“南直隶苏州府吴江县赵鸣阳。”

众官面面相觑,心里皆赞这个赵鸣阳果然有才,会试第七、复试第三,很稳定——

书吏紧接着拆第二名的弥封,然后唱名道:“南直隶苏州府长洲县文震孟。”

文震孟素有才名,却八次会试落第,在场的都有好几个官员与文震孟一道参加过会试,这时听到文震孟名列第二,都为文震孟高兴,这个蹉跎场屋的饱学之士终于摆脱苦海上岸了——

现在只剩下第一名的悬念了,张原和沈同和必有一人落选,落选者会是谁?

第三百七十三章 殿试策题

第一名的墨卷弥封拆去,书吏看了一眼卷首的名字,清了清嗓子,大声唱名道:“浙江道绍兴府山阴县张原。”

堂上众官互相看看,纷纷点头,张原的制艺果然经得起考验,虽遭割卷挫折和各种非议,但在这次礼部复试中以其出色的制艺再次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和才学。

副主考刘楚先也是松了一口气,若张原这次临场发挥不佳导致落选,那真是让人惋惜,对他和吴阁老这两位主考官的名声也很不利,现在张原以复试第一堵住了那些别有用心者之口,干净利落,大快人心——

但是,会元沈同和落选了,该如何处置?

主考官方从哲道:“从落卷中把沈同和的卷子找出来。”

几房考官一起动手拆封,很快找到沈同和的卷子呈到方首辅手里,方从哲看了首艺,皱着眉头道:“这篇‘信而后谏’作得甚好,为何不能荐上来?”

堂上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既然方首辅都赞赏沈同和的制艺,那么又是哪位阅卷官将其黜落的,难道其中又有隐情?

《礼》经房官吏科右给事中韩光祜上前禀道:“这份卷子是下官黜落的,首艺的确上佳,但请方阁老再看看后面几篇。”

方从哲翻到第二道孟子题制艺,看了破题和起讲就暗暗摇头,明显与首艺水平相差很多,第三道中庸题作得也不好,几股大比对仗不明、语意不清,再看两道经题,沈同和是习礼经的,但第一道经题未能完篇,第二道干脆空白,这样的考卷当然不能荐上来——

方从哲指节轻叩书案,沉吟道:“若论首艺,沈同和是有才华的,为何后面如此失常?”

韩光祜道:“赵鸣阳习的也是礼经,而这个沈同和估计礼经都没通读过,所以第二道经题不知出处,无法破题,这首艺嘛,以下官妄测,想必是从哪本时文集子记下来恰好遇上就默抄上去的。”

考场抄前人旧文是很常见的事,方从哲便将沈同和的首艺念了十来句给在座的考官们听,问:“诸位可知这是哪位八股名家的制艺,归震川还是唐荆川,此文风格与这两位大家类似?”

众官搜索枯肠,纷纷摇头说记不得了。

方从哲眼光扫过,看到那个负责拆号的书吏伸长了脖颈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你有何话说?”

这书吏赶忙跪下道:“启禀阁老,这篇时文小人曾经读过——”

堂上众官都注目这个五十来岁的书吏,方从哲问:“是谁人所作,哪本集子上看到的?”

书吏道:“就是那位山阴张原所作,小吏是在《张介子时文百二十篇》这册集子里读到的。”

众官面面相觑。

方从哲沉声道:“莫要胡乱说话,可有证据?”

书吏道:“小吏还保存有这册时文集子,可以取来呈给阁老看。”

这书吏就住在礼部后堂廨舍,很快就把那册《张介子时文百二十篇》取来并翻到这一题呈给方从哲看,方从哲看了两眼就合上书,对着这书吏道:“你倒是博闻强记。”

书吏恭恭敬敬道:“小吏最爱读各种时文集子,遇到好的八股文,就当下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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