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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460)

客印月平日很奉承西李,西李对她还好,这时上前解释道:“娘娘,哥儿才出来不久呢。”称呼娘娘就是奉承李选侍,只有皇后、嫔妃才有资格称娘娘。

李选侍今日不知哪里来的火气,对朱由校道:“你母亲都快断气了,你还在这里玩,如此不孝,生你这种儿子何用。”

朱由校吃了一惊,就想立即赶去见母亲,当即向李选侍请求,因为父亲朱常洛不许他私自去见其母王才人,要有李选侍的允许才行,朱常洛不喜欢王才人——

李选侍道:“不许去。”

朱由校顿时大哭起来,七岁的朱由检也跟着哭。

钟太监躬身道:“李娘娘,哥儿是跟着杂家出来欣赏春光美景的,顺便学习前贤吟咏春光的诗句,请李娘娘不要责怪哥儿。”

钟本华是正四品太监,慈庆宫除了王安,就算钟本华能在太子面前说得上话,李选侍一个没正式封号的宫人仗着的也无非是太子的宠爱,见把朱由校吓哭了,气也消了一些,对朱由校道:“好吧,那暂且饶了你,我现在带你去见你母亲,你该知道怎么说话吧?”

朱由校抽抽噎噎道:“知道,西李母亲对孩儿很好。”

李选侍今日生气的原因是听说王才人向宫娥打听她对朱由校好不好,一个母亲关心一下儿子这很正常,很在西李看来就是王才人认为他会虐待朱由校了,很是气愤,气势汹汹去把王才人骂了一顿,王才人本来就有病,一下子气得昏了过去,苏醒过来就叫着要见儿子——

李选侍现在带着朱由校去见王才人,冷宫寂寞,宫人冷淡,王才人摸着儿子的手轻声问:“儿呀,那西李待你如何?”

朱由校虽然年幼无知,生性贪玩,但现在看着瘦得皮包骨头面色腊黄的母亲,心里也很难过,强忍着眼泪道:“西李母亲待孩儿很好,和亲生的一样。”

王才人知道李选侍就在门外,叹了口气,说道:“儿呀,西李既视你为己出,你也要好生孝顺她,不得忤逆,我儿总会长大成人的,娘怕是熬不到那一天了。”

李选侍转出到门边,见王才人拉着朱由校的手,立即斥责道:“王氏,你怎么拉他的手,小爷不是吩咐不许你与哥儿接触吗,你有病知道吗。”

王才人赶紧缩回手,对朱由校道:“好了,我儿跟西李母亲出去吧。”摆摆手,让儿子赶紧走。

朱由校走了,王才人听得大门“怦”的一声关上,睡正身子,仰看天花板,眼睛的光暗淡下去,等待死亡降临——

这深宫中的苦楚谁能洞悉?

……

张原刚送走内侍小高,还没进二道门,老门子就叫道:“张姑爷,有贵客来访。”紧走过来呈上拜帖,张原一看,“友生郑养性拜”——

老门子生怕张原不知郑养性是谁,低声道:“姑爷,这个郑养性就是郑贵妃的侄子,现任千户。”

张原当然知道郑贵妃的这个侄子,心道:“郑养性与我素昧平生,而且年龄也比我大不少,却用友生帖来见我,何故?”当即迎出大门,与郑养性作揖寒暄,请进厅上喝茶说话,他虽然不打算与郑养性结交,但人家初次登门,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有些事可以做得婉转一些,现在又不是剑拔弩张的时候——

郑养性先是恭喜张原高中状元,又问了张原会试时的情况,对董其昌、周应秋陷害张原很愤慨,然后打量厅堂四合院,说道:“状元公与令内兄商御史住一起吗,那肯定有诸多不便,在下在大时雍坊有一座四合院,一直未曾居住,就赠给状元公吧,也沾沾新科状元的喜气。”

大时雍坊就在大明门外靠西侧,是京城官员聚居区,离六部衙门和皇城都很近,那里的四合院万金难求,张原中状元的第一天就有人送豪宅了——

“郑千户,这个晚生万万不敢当,决不敢当。”张原拒绝。

郑养性也知道猝然送上大礼,一般人都不敢收的,就说道:“在下敬状元公的人品学问,别无他意,既然状元公不肯纳,那不如这样,算是在下借给状元公居住的,状元公日后供职翰林院,住在那里也近,而且状元公的女眷进京,也需要宽敞舒适的住所,寄人篱下总不方便,那处四合院里外三进,比商御史这处还要宏敞一些。”

张原婉拒道:“实在不敢当,晚生家眷人口不多,有一小院落居住足矣,晚生供职翰林院,工部自会择就近宅第让晚生居住,不敢叨烦千户大人。”

郑养性又劝说了一会,见张原就是不肯纳,怏怏告辞而去。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天上神仙

张原送走郑养性后回到院中,商周祚从西厢台阶上走下来问:“介子,这郑养性来此何事?”方才商周祚一直避在书房内,不愿与郑养性相见。

张原道:“那郑千户要送我大时雍坊的四合院,我已婉拒。”

商周祚摇着头道:“福王都已就藩,郑氏还是不死心——你若住到郑养性送你的房子里,那整个东林就视你为敌了,储君已定,浙、楚、齐、宣诸党也不敢明着支持福王。”

张原微笑道:“大兄放心,我岂会不知死活贪那个便宜。”

商周祚也笑了起来,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他这个妹婿心思之机敏、行事之稳重少有人能及,不过还是提醒一句:“姚宗文与郑氏关系最是密切,你要留点神。”

……

传胪大典的次日就是礼部为新科进士设的琼林宴,琼林宴又叫恩荣宴,始于唐代的曲江宴会,宋代叫闻喜宴,洪武时琼林宴在中书省举行,后来中书省撤了,琼林宴就改在礼部举行,会试和殿试的所有考官都要参加,今年因为出了两起重大的科举舞弊案,周应秋和另一位礼部官员已经锒铛入狱,而且浙、宣诸党的言官犹在攻击会试总裁吴道南,吴道南不慎将沈同和取为会元,这的确是个污点,所以今日琼林宴吴道南托病没有来,由首辅方从哲主持宴会,宫中内侍送出宫花和小绢牌,三百多名新科进士和一百多名考官都簪花戴恩荣牌,状元的恩荣牌要特殊一些,是银制的——

礼部琼林宴热闹非凡,簪花穿大红袍的新科进士们满面红光,拜房师、拜主考官,酬酢交际,欢声笑语,方从哲特意把张联芳、张岱、张原叔侄三人请到一起叙话,张联芳是浙中名士,方从哲见过张联芳几次,而且方从哲与张汝霖也有点交情,这时笑对张联芳道:“葆生世兄,你这两位侄子殿试排名可是在你之上,你有何话说?”

张岱殿试排名三甲第一百五十六名,张联芳是三甲第两百三十九名,张原就不用说了,状元抡魁——

张联芳道:“方阁老岂不闻殿试排名亦如积薪,都是后来者居上啊。”

方从哲笑,赞道:“山阴张氏,一科三进士,四代两状元,门第之荣,前所未有啊。”笑容一收,目视张原,徐徐道:“状元郎,万言廷策辛苦。”

张原躬身道:“阁老阅卷辛苦。”

听到这话,方从哲不禁笑了起来,说道:“的确是辛苦,老眼昏花了。”问:“状元郎的‘冰河说’有足够依据否?”

张原道:“禀阁老,三百年一轮的冰河说学生是有依据的,二十三史的天文志、五行志都有关于气候变化和灾异的记录,即近三十年来的气候变化也足以说明问题。”

方从哲道:“你披览史籍、旁涉西学,提出的冰河说真可谓是一鸣惊人啊。”话语中似有揶揄之意。

张原恭恭敬敬道:“学生岂敢哗众取宠,实是心忧国家灾患,提出冰河说是让朝野内外、君臣士庶都对这天灾有长期的警惕,并早作救备预防,而不是抱着侥幸之心,把心腹大患当作疮癣小疾。”

方从哲沉吟片刻,问:“灾荒将持续三十年,这实在骇人听闻,恐怕会导致民心不安,明日内官监就将刻印新科进士廷对策,老夫有个建议,刻印时将那冰河说删去,状元郎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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