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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479)

吴道南便拟了对《庶吉士储养培训疏》的处理意见,不用说是支持的,傍晚时与其他奏章一起送到司礼监,司礼监原掌印太监卢受因为年老多病,万历皇帝命其退养,由原秉笔太监李恩升任掌印,这些奏章有的三、五日就能批复下来,有的要等十天、半月,另有很大一部分奏章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很多朝臣认为十万火急的事万历皇帝照样样拖,好象天也没塌下来,大明帝国照常运转——

这日傍晚,张原与大兄张岱出了翰林院,经过玉河北桥时,张岱笑道:“介子昨日是有意激怒姚讼棍的堂兄吧。”

张原笑笑,说道:“还是大兄知我。”

张岱赞道:“妙计,姚讼棍的堂兄这回是倒了大霉,我们庶吉士都在取笑他,这人已经身败名裂了。”

张原道:“哪有这么容易,大兄拭目以待,姚的反击会很凶猛。”

张岱道:“我们新科进士有免责的惯例,怕什么,而且介子你也没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

张原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总会找到我的所谓罪状的,昨日姚宗文就说了,我结社议政、聚众闹事,简直罪行累累。”

张岱笑道:“这是众人皆知的事,让他们弹劾去。”

说话间,走到西长安街中段,张岱往南,张原往北,跟着张原的是穆真真和武陵,武陵十八岁了,前两年一直不长个,就是去年和今年上半年,猛蹿了五、六寸上来,虽然还比张原矮了半个头,但看着总象是成年男子了,武陵问:“少爷,少奶奶她们大约何时从山阴动身,要不要这边派个人去接?”

张原侧头看了武陵一眼,笑道:“怎么,小武这么急着见云锦吗。”

被少爷识破了用心,武陵“嘿嘿”的笑。

张原道:“回去接就不必了,来回八千里,行路难啊,我尔弢叔会送她们来京,大约七月末启程。”

尔弢叔就是张岱之父张耀芳,已有书信来说要亲自送张岱之妻刘氏来京,澹然自然与刘氏同行——

主仆三人行至东四牌楼西坊门,却有一辆马车从后追上,一人探头出车窗笑道:“张修撰,多日不见,李阁老胡同的宅子还没住进去吗。”

张原看时,却是吏部文选司郎中王大智,赶忙见礼。

马车停下,王大智下车向张原拱手道:“我们虽在京中为官,却也难得一见,今日幸会,定要请张修撰喝杯酒。”

张原道:“惭愧惭愧,上回承了王大人的情,一直想请王大人喝杯酒道个谢,却一直未有机会,今日好时机,王大人,大隆福寺那边有家酒楼,烹制的鱼极美味,让学生请王大人一回,聊表心意吧。”

王大智笑道:“那就叨扰了,在下也想与状元公叙谈一番。”

张原让武陵先赶去鹤寿酒楼预订雅座,他与王大智边走边谈,穆真真跟在张原身后,再后面是王大智的马车和仆人。

又有一辆马车驶来,一人招呼道:“王郎中,哪里去?”

王大智转头一看,拱手道:“亓给事,幸会幸会,张修撰说欠我一顿酒,定有请我。”对张原道:“这位是礼科给事中亓大人。”

张原心知不会这么巧,先遇楚党王大智,再遇齐党亓诗教,拱手道:“亓大人,幸会幸会,若亓大人肯赏脸,就一起到那边酒楼喝一杯如何?”

王大智也道:“亓给事,一起去吧。”

亓诗教便下了车,这位山东人个子却不高,长眉长须,容貌高古,年近六旬,身体矫健,当即与王大智、张原上了鹤寿酒楼,酒菜很快端了上来,起先只说一些闲话,王大智问张原为何没住在李阁老胡同,莫非是那宅子不好?

张原道:“等拙荆九月间来京再搬过去住。”

亓诗教开始说起山东灾情,说山东六郡的旱情至今未得缓解,百姓流离载道,死伤遍野,易子而食,惨不忍睹,御史过庭训奉旨赈灾,直似杯水车薪——

在救灾方面,张原与亓诗教很有共同语言,越说越相投。

第三百九十章 闯东宫

张原向亓诗教说起他在山阴建的义仓,亓诗教在表示敬佩之余问道:“张修撰可知为何江南民间救灾易而江北难?”

张原当然知道是什么缘故,但这时要虚心,诚恳道:“请亓大人指教。”

亓诗教道:“指教不敢,然下官留心江北灾患多年,尤其是对山东,可谓了如指掌,江南富庶,缘于朝廷的恩渥,自太祖高皇帝以来,江南一直是朝廷财源重地,近年来很多江南士绅抱怨江南赋税重,却不提及朝廷对江南的诸多爱护,均田均粮的赋税改革一直没有停止过,就是为了减轻官田重租,此其一;不允许在江南建立王府,极大减轻了当地民众的负担,此其二;朝廷对江南水患治理最为重视,此其三;再有,天高皇帝远,江南甚少受到党争、政令的干扰,因此商业方能蓬勃而起,所以江南富户极多,赈灾救助也容易得多——”

亓诗教还是很有见地的,张原点头道:“亓大人所言极是。”

亓诗教见张原认同他的观点,颇感愉快,又道:“反观山东,朝廷给予江南的便利一概没有,先后有齐王、鲁王、衡王在山东藩封建府,占地都是万顷,这些藩王亲族及奴仆侵占民田、开设商铺,与民争利,横行霸道,单此一项就足以劳困山东百姓,而山东经商之风也远没有江浙沿海盛行,只有大地主,却无大商贾,一旦灾荒,饥民遍地,地主自身损失极重,所以说靠富户发慈悲、靠民间救济渡过灾荒几无可能。”

张原点头道:“治标还得治本,山东东临大海,南接江淮,西通河洛,北拱京畿,山东不安则京师震动,去年饥民袭击临清等地,若朝廷赈灾不力,或恐今后还有大的民变。”

“张修撰明见。”亓诗教一拍大腿,张原这话说到了他心坎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斟上,说道:“我齐人好侠使气,不甘饿死牗下,赈灾不力,民变必生,张修撰以为该如此应对?”

张原道:“在下职微言轻,只是一个设想,请亓给事、王郎中两位大人参详——”

王大智、亓诗教一齐拱手道:“张修撰请讲。”

张原道:“愚以为对山东六郡钱粮赋税应根据受灾轻重分别采取停征、改折、抵平、留人四种方法,对割据城寨、大肆劫杀富户的暴民应剿,对小股流窜打劫谋生的灾民应抚,先把局势稳定下来,然后招募灾民兴修水利,以工代赈,抗旱救灾,这样可让饥民有口饭吃,当然,若兴修水利的钱粮全靠皇帝拨内库和地方官府筹钱显然不行,必须要有当地士绅参与,官民结合,才能把救灾备荒进行下去,救荒无善政,空口说着容易,一旦涉及藩王利益,具体施行时的困难会大得多。”

亓诗教点头道:“张修撰何妨就此写一篇奏疏上呈皇帝,这也是张修撰万言廷策的后续实论。”

张原摆手道:“在下的廷策颇受非议,此时再上救灾备荒疏不大妥当,还是亓大人上疏为好。”

王大智与亓诗教对视一眼,气氛微冷,不管方才谈得如何相投,现在,隔阂显现了,张原是亲东林的,与浙党首领姚宗文又有新的冲突,姚宗文、刘廷元诸人弹劾张原的奏章应该已经拟好了,明日就会送呈内阁——

亓诗教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张修撰,下官还有一事要请教,张修撰对万历以来的朝堂党争有何高见?”

王大智没想到亓诗教会这么直接问张原关于党争之事,不禁坐直身子,注目张原,静听张原如何作答,却见张原离席向亓诗教长揖,说道:“亓大人能坦诚相问让在下甚是敬佩,这世间很多纠纷、矛盾、仇隙皆是因为不能坦诚交流所致——”

亓诗教赶忙起身道:“张修撰何必多礼,请坐,请坐,坐下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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