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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488)

太子朱常洛接到启祥宫内官传的万历皇帝口谕,当即更换衣冠准备去拜见父皇,王安随侍,朱常洛悄声问:“王伴伴,父皇此时召见我作甚?”

王安对外廷梃击案的事态发展是了如指掌,心知郑贵妃终于不能装作若无其事了,这必是郑贵妃在皇帝面前哭诉自辩,皇帝要太子前去让二人当面解释清楚——

朱常洛听了王安的分析,点点头,却又问:“若郑妃向我解释,我该如何应答?”

王安道:“千岁爷可还记得当年讲官刘先生劝慰千岁爷的话?”

朱常洛略一思索,点头道:“我明白了。”便与王安跟着那位传皇帝口谕的内官前往启祥宫。

王安说的那位讲官刘先生是指时任詹士府右中允的江西人刘曰宁,当时朱常洛尚未被册封为太子,在众官一再敦促下,万历皇帝同意年已十三岁的朱常洛出阁读书,刘曰宁就是讲官之一,因为皇帝对皇长子出阁读书不重视,宫中给讲官们的待遇也很差,本来进讲完毕,是要赏赐酒饭的,而且时不时还有赏赐,但给皇长子讲学,讲官们还得自带饭盒,其他按例应该有的银币、笔墨、节钱赏赐一概没有,堂堂皇长子讲官竟然不如乡村塾师的待遇,对此,皇长子朱常洛感到很惭愧,少年人正是最要颜面的时候,不免流露怨言,刘曰宁在旁安慰,希望皇长子依于仁孝,朱常洛很聪明,也明白自己的处境,这些年如履薄冰能平安走过来,正是他平日曲意孝顺父皇的缘故,所以这时听王安提起那位已故的刘讲官,朱常洛心领神会。

路上,王安低声道:“千岁爷可以向万岁爷请求继续出阁听讲,多与外臣亲近,还有,皇长孙今年也十二岁了,早该正式出阁读书了,钟本华虽然有才学,对小爷和哥儿也忠心耿耿,但内官没有威严,当不得严师,所以哥儿还得出阁读书才好。”

朱常洛点点头,这次梃击案他受了如此大的惊吓的委屈,是该有所补偿才行。

到了启祥宫后殿,那郑贵妃一见太子朱常洛进来,一下子就跪下,哭诉道:“哥儿,我何曾要害你,我是看着哥儿长大的,我若是此案主使,让我不得好死——”

朱常洛见郑贵妃向他跪下,吓得赶紧也跪倒,连声道:“儿子绝不敢疑心母妃,外臣议论,儿子并不相信。”

万历皇帝本来是板着脸,这时听朱常洛这么说,顿时龙颜大悦,让左右宫人把郑贵妃和太子扶起来,赐座,对朱常洛道:“还是哥儿心里明白,外臣为了各自私利借此事大肆争讦,让朕极是烦恼,那哥儿说此案该如何了结?”

朱常洛小心翼翼道:“本来只拿张差是问即可,但儿子听闻那张差已死,招供出四人,就将那四人拿问,其余不必牵累。”

郑贵妃一听还要拿问庞保、刘成,顿时急了,谁知道这二人会被那些外官唆使说出什么不利她的话来,正待争辩,万历皇帝以不容置辩的口吻道:“哥儿说得是,就依哥儿说的办。”又问朱常洛道:“哥儿这次受了惊吓,朕要给你一些补偿,你说,想要些什么?”且看朱常洛会不会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但听朱常洛只是要求和皇长孙朱由校一并出阁读书,万历皇帝对儿子的态度颇为满意,说道:“朕都依你,朕明日要在你的慈庆宫召见群臣,当场了结此案,免得朝堂争讦不休,哥儿意下如何?”

朱常洛道:“父皇英明,尽快结案也是儿子所愿。”

第三百九十七章 公主的脚印

郑贵妃待朱常洛离了启祥宫后,又向万历皇帝哭诉道:“皇上,这要是把庞保、刘成交出去受审,天知道那些外臣会怎么教唆编排臣妾,臣妾一族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万历皇帝道:“谁说要把庞、刘二人交出去受审?”

郑贵妃鬓钗不整,脸上脂粉杂着泪痕,疑惑道:“皇上不是答应哥儿拿问庞保、刘成吗?”

万历皇帝道:“是答应了,但朕没说要送到宫外审讯,朕只让三法司在文华门前审问庞、刘二人,还要命司礼监的人在旁监督,岂容外臣编排你。”

郑贵妃这才安心,拜谢皇上宽容恩宠。

六月暑天,外面赤日炎炎,高广轩敞的启祥宫后殿却是清凉舒爽,万历皇帝让郑贵妃在他身边坐下,端起龙苑报春茶抿了一口,对郑贵妃道:“阿秀,你以后对哥儿要和善一些,哥儿别无长处,胜在仁孝。”

郑贵妃辩道:“臣妾何时对哥儿不和善了,难道皇上还在疑心臣妾?”

万历皇帝微笑道:“你是何等聪明的人,怎么会派个半疯半傻的人去闯东宫。”

万历皇帝这话虽是在为郑贵妃开脱,但在郑贵妃听来却很是刺耳,不悦道:“皇上此言何意啊!”

万历皇帝道:“别无他意,朕只是要让你明白,哥儿的储君之位谁也不能动摇,不然会生大乱,洵儿在洛阳也很好,安安稳稳做他的福王,不用多操心,你也看到了,朕当这个皇帝其实并没多少快活,还好遇到了你——”说着,轻轻抚了抚郑贵妃的手背,略有些浮肿的大脸显现温柔神色。

郑贵妃幽幽叹了口气,当年洵儿出生时,皇上曾向她许诺立洵儿为太子,但随即被外廷大臣察觉苗头,要求册立皇长子为太子的奏疏如雪片般飞来,慈圣皇太后那边也支持立朱常洛,皇上想尽办法拖了十几年,最终还是扛不住来自太后和外臣两方面的压力,只有立朱常洛为太子,洵儿不得不就藩洛阳——

时势如此,想要易储已无可能,郑贵妃算是死了心了,说道:“皇上的恩庞,臣妾岂有不知,只是洵儿自前年离京,我们母子已有两年多未曾相见,臣妾是日夜思念,时常落泪。”

万历皇帝宽解道:“当年母后也很思念我弟潞王,却也不能想见就见,祖制如此啊。”

西暖阁外的庭院阳光炽热,恩爱三十余年的万历皇帝和郑贵妃二人坐在阁中长窗下,望着庭院边那两株古柏铺展出的浓荫,久久不语,大明朝这一对最有权势、最尊贵的人此时与那些为儿女烦恼的寻常老夫妇没什么两样。

……

六月初六,北京习俗管这一天叫天贶节,这日民众汲井水做酱醋、浸瓜茄,又将衣物在烈日下曝晒,俗语有云“六月六,鸡子要晒熟”,这日的阳光是最炽烈的,皇宫内府也把列朝实录和列朝御制文集铺在烈日下晒——

翰林院这日也在晒书,张原、周廷儒几个年轻翰林跟在侍读学士郭淐身边帮忙整理晾晒典籍,大约巳时初刻,忽有内侍来传旨,皇帝要在慈庆宫召见内阁辅臣、六部五府堂官以及科道官,翰林院除堂官外再着两名修撰前往,以备修书撰史——

郭淐骤闻谕旨,惊惶失措,他在翰林院十几年,从未有过皇帝召见之事,只从实录中知道皇帝上一次召见大臣申时行、王锡爵、许国、王家屏是二十六年前的事,张原在一边道:“郭学士,皇帝召见定是为梃击案之事,郭学士赶紧去吧。”

郭淐慌忙整理冠带,叫周延儒和张原随他一起去,周延儒是去年升任翰林院侍讲的,原先也是修撰,熟知文翰制度,郭淐年老乘轿,张原、周延儒二人步行,从东安门入皇城,在宫城东华门外稍等了片刻,六部五府的堂官基本到齐,便有内侍出来引导众官入东华门,来到慈庆宫大门外。

慈庆宫现在非复梃击案前无人把守的样子,而是警卫森严,内阁首辅方从哲、次辅吴道南,以及诸给事中已经先到了慈庆宫外,外臣们个个神情激动,皇帝已经几十年没召见过大臣了,上次传胪大典只是过了一下形式,这回是真正的召见文武群臣,真可谓是四十年来未有的盛事啊,虽然众官都知道皇帝此次召见定与梃击案有关,算不得什么喜庆之事,但不管怎么样,皇帝肯出来视朝那就是国家百姓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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