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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526)

那袁朝年送走了这一老一少两位官绅后,回来再看那书帖,书帖上写着“李阁老胡同北侧绍兴人张原”,袁朝年愣了半晌,他知道大时雍坊、李阁老胡同、太仆寺街那一带都是官员聚居区,而这个张原不就是今科状元郎吗,传胪那日状元夸街他还赶到长安街去看了热闹,那骑着大白马的状元郎,不就是方才那个年轻士子吗,难怪这么豪气,竟不用保人,直接就留下了三百两银子——

状元郎的差事啊,袁朝年不敢怠慢,将银子交与浑家收好,即去后街找姜姓刻工一家,预付了二两银子,次日一早,姜姓刻工父子三人就到这边书坊库房,与袁朝年一起检查那些雕版,把朽废的都挑出来,大约有十分之一不能用,书坊还有一些现成的雕版用的枣木板,袁朝年当即写版,姜姓刻工父子三人随即开工,先把单卷本的《简平仪说》缺的雕版补齐、再将《几何原本》和《泰西水法》的第一卷的缺版补齐,刻工制版的同时,袁朝年去采购纸张和印墨,不敢以次充好,实实在在的铅山竹纸和松烟墨,到十月三十日,第一批九卷共计四千五百册书已经印制完毕,袁朝年便雇了一辆马车将这一堆书送到李阁老胡同,一问之下果然是张状元的寓所——

这日正逢休沐日,张原正在四合院里看书,听说书送来了,出到外院来看,书印制的颇为精良,当即把未付的二百两银子都交给袁朝年,让他尽快把后面的两千册书印好送来,袁朝年自是连声答应。

张原拿了几册书进内院,王微正在西厢房与景兰谈诗论画,景兰与王微很说得来,景徽不怎么喜欢王微,她在小姑姑房中与小姑姑和小鸿渐说话玩耍,这姐妹二人三天两头在李阁老胡同这边,前几日商澹然还带着她们去了西城外的海淀和黑龙潭游玩,景徽非常快活——

张原进到王微的房间,见王微和景兰正同看一本诗集,笑道:“两位才女打扰一下——”

王微起身施礼,笑问:“相公何事?”

景兰施了一礼便去小姑姑澹然那边了,张原就说让王微雕两个长方形小印章,其中一个刻上“每部纹银三钱”,另一个刻上“每部纹银一两六钱”——

王微能诗善画还会治印,当即取了刻刀和黄杨木出来,问:“怎么书价如此悬殊?”

张原道:“《简平仪说》是单卷本,定价三钱,而《几何原本》和《泰西水法》都是六卷本,不分卷卖,要买就整部六卷,定价一两六钱算是优惠的。”

王微问:“敢问相公书籍成本几何?”

张原道:“售价三,利其二——修微会不会腹诽说我王微怎么嫁了个奸商啊。”

“怎么会呢,相公是生财有道。”

王微含笑治印,这两个印章很简单,不用半个时辰就刻好了,张原持了两枚印章和一盒朱抄印泥到外院吩咐武陵把这四千五百册书都盖上了,记住别盖混了,明日便送到灯市街翰社书局出售——

就在五日前,张若曦托民信局寄给王微的一千八百两银子送到了,王微便去在崇文门内灯市街把来福、姚叔他们寻访多日物色好的那一处店铺买下,这处店铺其实也是一座小四合院,大约占地半亩多一些,也有门面三间,里外两进,京城房子贵,去年王微在杭州买下的那处店铺占地有一亩多,只费银四百八十两,而灯市街的这处房子只有杭州的盛美商号一半大,原房主却要纹银八百两,王微感叹这内城的房价实在惊人,张原却没觉得有多贵,北京二环的房子啊,而且拥有无限期的所有权——

盛美商号北京分号的商铺找好了,但现在北运河已经冰冻无法航行,张若曦要把布匹、绸缎送到京中得等明年开春,张原就让王微把商铺临街的三间店面靠左的一间给翰社书局来卖书,由武陵管理,这间店铺稍微装修了一下,挂上翰社书局的牌子,雇了两个当地人做书局伙计,于十一月初一开张营业,出售书籍有《焦氏笔乘》上下卷、《喻世明言》二十卷、《警世通言》十卷、《五杂俎》上下卷,西学方面的书籍有《伊索寓言》一卷、《简平仪说》一卷、《几何原本》四卷、《泰西水法》四卷——

十一月初五,袁朝年把《几何原本》和《泰西水法》后两卷也送来了,翰社书局的名声也逐渐传扬开来,很快就有到处购书不得的士子和官员的家仆闻风而至,仅三天时间,卖出去六百部共二千六百册书,把武陵忙得团团转、喜得合不拢嘴——

张原很欣慰,现在的这种士绅争购西学典籍的局面可以认为他推广实用之学的策略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那些书主要是没人看,只要有人看,自然就会受影响,这样他以后的路就会更好走、志同道合者就会更多,而且这还能挣银子,实在是一石数鸟、妙不可言——

十一月初八,沈榷、徐如珂、刘宗周和莲池大师一行抵达京城,大辩论开始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大雪中的辩论(上)

十一月十一日的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让张原的“冰河说”再次成为京中士庶的话题,上了年纪的老者都说这天气果然冷得异常,嘉靖时都不会这么冷,就是近二十年雪灾、冰冻、干旱才这么频繁,去年山东、河南灾民作乱至今尚未平息,就京城民众而言,且不说其他,单这过冬的煤炭一年年涨价就让他们很烦恼,大明朝的日子不好过啊——

自董仲舒“天人感应”学说盛行以来,儒臣往往把天灾当作上天对下界民众的警告,普通百姓没什么好警告的,警告的是君主,儒臣借天灾规劝皇帝要修德勤政、要改正错误的政令、要行惠政爱民,皇帝是至尊,只有借天威来使其畏惧,这当然是一种制约皇权的手段,有时皇帝也会摆摆样子听从劝告,但到了万历末年,灾害频繁,万历皇帝置身于历朝历代皇帝当中应该算得中等,没有那么残暴酷虐,何至于上天就要一再警告?党争兴起之后,天灾也经常被利用来攻击对手、用来逼迫皇帝而达成某党的私利,救国无一策,只会无休止的内斗——

现在张原似有以“冰河说”否定“天人感应说”的用心,这让以首辅方从哲为首的一部分大臣颇为不满,当然,更多朝臣对此是持无所谓态度的,因为这与他们的利益无关。

……

大雪从冬月十一日午后开始下起,紧一阵、慢一阵,直至第二天上午雪还在下,这日轮到张原入宫进讲,辰时三刻,张原冒雪入宫,在东华门边未见小内侍高起潜等候,便径自去文华殿,沿路可见小火者在扫雪,雪还在不停地下,扫雪的努力显得徒劳——

来到文华门,却见殿门紧闭,给皇太子讲学的右春坊右庶子成基命也在门楼下等着,见礼毕,张原看着地表皑皑的积雪和天上不断落下的雪花,说道:“这大雪天,皇太子和皇长孙恐怕不会出阁听讲吧。”

成基命道:“若要免讲,会传旨的,我们再等等。”因问张原后日辩论准备得如何了?

张原道:“倒是读了一些书,只怕依然难与启东先生和莲池大师相辩啊。”

成基命笑道:“翰社刊行的《几何原本》等书我也买了几部来看,惭愧,很不好懂,只有《伊索寓言》颇为有趣,类似佛家的《百喻经》。”

张原道:“泰西之学与我们大明的学问大不相同,大明的学问虽也重视格物致知,但还是以伦理道德为主,而泰西之学近两百年来的主流是重视理性和实证,他们通过一系列实验来归纳总结,比如《几何原本》,有明确的推理顺序,按照书里提供的方法可以计算出事物的大小、高低,《泰西水法》中对灌溉、排水中的难题都有实实在在的解决办法,非常实用,这对大明的伦理之学是有补益的,在下参加此次辩论,并非要大力支持天主教士传教,也不是以西学来排挤大明的国学,只是不想让南京沈侍郎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排外,想为西学争一席之地而已,也是为我大明的艰难的时局谋一条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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