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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535)

方从哲瞥了徐光启、张原等人一眼,微微一笑,心道:“在朝中说话凭的是地位和实力,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又有何用。”向皇太子朱常洛施礼道:“太子殿下,这场辩论至此为止吧,臣以为这种辩论除了扰乱人心之外,于国家政事毫无补益,以后万万不要再举行这种无谓的辩论了。”

方从哲想三言两语就把这次辩论的影响抹掉,要照常施行沈榷禁止天主教的主张,徐光启、张原诸人当然要力争,徐光启道:“前两日的辩论,于格物穷理、兴利除害皆有探讨,怎能说毫无补益。”

皇太子朱常洛对讲官徐光启是颇为敬重的,问道:“那徐赞善通过这次辩论想要在朝政上有哪些革新?”

徐光启道:“臣有三点建议:一,释放王丰肃等教士和教民,将南京教堂交还给耶稣会士;二,由礼部开设历局,参照西洋历重修历法;三,翰林院设译书局,由儒臣和西洋陪臣翻译西洋历算、地理、医药、农田、水利书籍,补我大明之缺。”

方从哲道:“王丰肃、谢务禄煽惑教众、企图谋反,绝不能姑息,至于历法,西洋历法绝用不得,我大明岂无郭守敬那样的人才,钦天监自会吸纳懂历法的贤才修历,何须西洋人参与,翻译西洋书籍更属无谓,我大明农书有《齐民要术》、医书有《本草纲目》,比之海外偏远的西人书籍岂非更适用。”

张原道:“《齐民要术》成书于北魏,距今一千多年,方阁老还认为适用于时下的大明?”

方从哲冷冷道:“为何不适用,难道西洋的学问就适用吗?”

张原道:“徐赞善正编纂《农政全书》,是针对我大明近年旱涝频繁而作的,参考了北魏《齐民要术》、元代的《农书》,去芜存菁,着重论述备荒救灾,当然也引用了《泰西水法》这类书籍,方阁老认为这种书有编纂的必要否?”

张原问话的口气似乎很恭敬,但方从哲听得出其中的讥讽,一个六品修撰竟敢这么对他说话,是想在翰林院一直待着吗,说道:“编纂农书那是徐赞善的事,推行利农政令是朝廷的事,互不相干。”言下之意是张原在万言廷策里提到的徐光启《甘薯疏》休想推行下去。

这一刻,张原很想把方从哲揍一顿,堂堂首辅不论是非、只看喜恶,这样的国家还能治理得好!

太监王安向皇太子朱常洛耳语几句,朱常洛便发话道:“辩论至此为止,记录的书吏三日内把辩论记录整理誊真呈交御览,沈侍郎、徐赞善各上一道奏疏,表明各自观点,是否禁教、修历、开译局,由皇帝独断。”说罢,便命启驾回慈庆宫。

方从哲看也不看张原一眼,很快就离开了国子监。

吴道南方才一直没说话,他不能为了这辩论之事在皇太子面前与首辅起争执,这时把张原叫过来道:“你真是少年气盛,何必与方阁老当面力争!”

张原道:“吴阁老,学生不能因为方阁老的喜恶而随意改变自己的观点呀。”心道:“我现在阿谀方从哲也没用了,大辩论绕过内阁,方阁老已视我为敌,还不如旗帜鲜明地坚持自己,方从哲这首辅难道还能当十年、八年吗!”

……

翌日,徐光启写好奏疏,傍晚时到李阁老胡同来见张原,张原对奏疏进行了一些补充,十一月二十日,徐光启把奏疏呈递上去,沈榷的奏疏也送到了内阁直房——

方从哲、吴道南这两位阁臣现在关系有些怪异,表面上依然和气,但已经没有真心话讲,一般的奏疏票拟吴道南还是会顺从方从哲的意思,但徐光启和沈榷的奏疏,吴道南没有在方从哲的票拟后署名,表示他不认可,还专门写了一道奏疏表明自己的意见——

方从哲沉着脸,让司礼监内侍把徐、沈二人的奏疏还有国子监书吏整理的一册“辩论纪要”送交御览,同时也写了一道奏疏,他要向皇帝辞职,这首辅他干不了啦,方从哲这是以退为进,逼迫万历皇帝表态,内阁现在这样子已经无法正常履行职责,方从哲自信在万历皇帝心目的地位高于吴道南。

第四百三十四章 大辩论之终

关于大辩论的奏疏是十一月二十日呈上去的,但深宫中的万历皇帝久久未批复,就在大臣们以为那些奏疏又要留中时,腊月十六,诏旨下,万历皇帝下令将南京教案中的王丰肃、谢务禄这两位传教士押往澳门,不许再入大明传教,教徒中聚众闹事的首犯钟鸣礼、张寀二人充军发落,封锁正阳门教堂,其余教士和教众则不予追究;大统历屡出舛误,礼部与钦天监要尽快着手修历,暂不引用西洋历法;翰林院可以开设译书局,翻译西洋历算、地理、医药、农田、水利书籍,以广眼界,以正缺失——

皇帝还有专门的谕旨给方从哲、吴道南这两位阁臣,说阁臣点检题奏、票拟批答、平允庶政,乃是为皇帝代劳分忧,必得和睦共济,以国事为重,以后上呈的奏章必须经由首辅签署,其余阁臣有异议可附拟于后。

万历皇帝当然不允许方从哲辞职,但吴道南也是他看重的,内阁现在就只有这两个大臣,若赶走了吴道南,吏部少不了又要会推阁臣,争得不可开交是肯定的,这与万历皇帝“无为而治”相悖,万历皇帝只想维持现状。

对于方从哲而言,皇帝重申首辅的职权存了他颜面,但吴道南也没有因此被夺权,依旧能对首辅的票拟持异议,明代内阁与前朝的宰相制度差别很大,内阁没有决策权和行政执行权,只是一个议政机构,而且万历当政后内阁权力更见萎缩,前首辅叶向首就曾说“设立阁臣,不过文学侍从,其重亦止于票拟,委任权力与前代之宰相绝不相同,以无权之官而欲作有权之事,以有权之事而必责于无权之官,此从来阁臣之所以无完名也。”所以说在内阁权力衰落之际,首辅与次辅的职权差别不大,一切事务还都要皇帝来定夺——

万历皇帝没有应沈榷之请而宣布禁绝天主教,也没有应徐光启之请援引西洋历法修改大统历,这是万历皇帝一贯对付外臣纷争的办法,沈榷如愿驱逐了王丰肃等人,但并没有能禁绝天主教,徐光启如愿开设译局,但引进西洋历法修改大统历的目的却没有达到,大辩论声势不小,前后历经数月,绕了一个大圈,回到了原点,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这就是万历朝的政局。

沈榷对这一结果是不满意的,他本想借禁绝天主教赢得朝野保守势力对他的赞许,但皇帝没有颁发禁教令,只驱逐了两个耶稣会士,天主教在大明照常传播,这实在是沈榷的失败,而且京师士庶都知道他在辩论中败给了张原,有损他的声誉,且喜方从哲欣赏他,暗示明年京察后让他升任北京礼部侍郎,北京礼部侍郎可不是南京礼部侍郎能比的,这让沈榷感到欣慰,他打压天主教的目的也正是为此,以后要再接再厉,——

徐光启对未能保住王丰肃、谢务禄感到遗憾,但张原对这一结果却是满意的,王丰肃在南京传教过于张扬,若留在大明,早晚还会激起保守的儒家士绅和佛教徒的强烈反对,而现在,因王丰肃、谢务禄的被逐,在大明的耶稣会士必得要调整传教策略,这是张原所乐见的,最重要的是,张原开设译局、翻译西学典籍的目的达到了,大辩论看似没有改变什么,但其中的潜移默化,只有张原最明了——

因这次国子监大辩论,灯市街翰社书铺六千余册西学书籍被抢购一空,很多士子还向武陵询问利玛窦的记忆法,武陵很聪明,不说没有此书,只含糊说将随后推出,把这些读书人的心吊住,不时再来光顾,也会买些其他书。

腊月二十休沐日,武陵回到李阁老胡同向张原汇报书铺经营状况,武陵道:“少爷,到底有没有‘利玛窦记忆法’这种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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