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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562)

出使在即,张原白日里除拜访官员之外,还要安排翰社书铺、镜坊之事,又与文震孟、钱士升等翰社同仁举行了一次聚会,商议翰社发展的相关事宜,而到了夜里,张原要回复各地友人的书信,这些信必须在他出使之前送出去,所以接连几日都要写到深夜子时——

三月二十日亥末时分,婢仆们大都已入睡,张若曦因为日间劳累也已去西厢房歇息,张原还在书房写信,穆真真陪在左右,张原道:“真真,你去睡吧,你不能熬夜。”

穆真真微笑道:“婢子午后睡了一个时辰呢,现在睡不着,想陪着少爷。”

张原搁下手中笔,摸了摸穆真真丰腴的脸颊,瞄着她那挺得老高的肚子,抱歉道:“行程已定,不然是要等你生了孩儿再动身的——”

话没说完,忽见穆真真眉头蹙起,呼吸也有些急促,张原忙问:“怎么,腹痛了?”

穆真真点头,这两天她常会腹痛,都是过一阵就好了,可这次却一阵痛似一阵。

张原赶忙叫稳婆来看视,本月初商澹然就让人找好了两个稳婆,其中一个稳婆就是为素芝接生的,住在崇文门内,另一个家在永定门外,因为住得远,怕临时无法传到,从五日前就守在张原寓所,以备穆真真夜里分娩,这时听说穆真真腹痛难忍,这稳婆便扶穆真真回房,关上门稍一检查,就对门外候着的张原道:“阳水破了,快生了。”

刚睡下的张若曦听到动静披衣起来了,商澹然还没睡,正给小鸿渐喂奶,赶紧吩咐来福驾车去崇文门把那个稳婆也请来,宵禁对分娩、报丧这些事是不禁的,生与死都是大事,遇到盘查的军士说清楚就行——

张原在四合院中踱步,穆敬岩在垂花仪门外等候消息,都是提心吊胆,虽然这稳婆说穆真真胎位正,应该不会难产,但腹中的胎儿是会动的,说不定就会在分娩前一刻转个方向变成脚朝外,这很难说,南京的小手婆婆又不能专门养在家里专为他张氏女眷接生——

一个时辰过去了,崇文门的那个稳婆也接来了,穆真真还是没生出来,也没听到呻吟声,无声无息的,穆真真吃得苦、耐得痛,除非失去意识才会呻吟喊痛,清醒时总是咬紧牙关不吭声的,崇文门的那个稳婆却要让穆真真叫一叫、喊一喊,腹中的孩子是喊出来的——

商澹然挽着张原的手臂安慰道:“张郎不必担心,阳水破了以后半天、一天甚至几天才生下来的也很常见,头胎分娩是要困难一些,真真体质好,定会母子平安的。”

张原点点头,说道:“这时才知道去年你分娩时的凶险,我没陪在你身边真是不应该。”

商澹然柔声道:“张郎是进京赶考啊,又不是故意不陪我。”口里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后怕,若不是王微请的小手婆婆及时赶到,她真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张原——

半残的月亮横过四合院上空,已经是寅时初了,西厢房穆真真卧室里动静逐渐加大,稳婆让穆真真使劲,院中的张原双拳也不自禁地紧握,陡听两个稳婆欢喜道:“啊,生出来了,是个男婴,母子平安——”

张原大喜,但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又听一个稳婆道:“这婴儿怎么不哭!”

张原的心又提了起来,听得另一个稳婆道:“眼睛乌溜溜呢,打他一下屁股。”随即就是“啪”的一声,便有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

张原热泪盈眶,赶忙走到垂花仪门对穆敬岩道:“穆叔,真真生了,是男孩。”

穆敬岩喜得直搓手,连声道:“听到了,听到了,好极了,好极了!”

山阴习俗,产房未收拾干净,男子不能入内,天亮时,张原和穆敬岩才被允许进房探望,穆真真躺在床上,头发有些乱,精神很好,身边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胎发微黄,穆真真伸手摸了一下婴儿的额发,笑眯眯问张原:“少爷,这孩儿有名了吗?”

张原俯身细看这个婴儿,欢喜道:“名已取好,叫张鸣谦,与他哥哥鸿渐的名一样,出于《周易》。”

第四百五十六章 山海关

万历四十五年三月二十二丁亥日辰时,翰林院修撰兼詹事府右春坊右赞善张原作为大明王朝册封朝鲜国世子的使臣奉旨出京,副使是行人司行人阮大铖,锦衣卫副千户甄紫丹领了左军都督府和兵部的关文率六十名佩刀校尉随行,这些锦衣卫校尉一个个飞鱼服、绣春刀,甚是光鲜,鸿胪寺委派了一名精通朝鲜语的通事负责翻译——

张原是代表大明皇帝的天使,万历皇帝特赐蟒袍一领、玉带一围,供张原册封朝鲜世子时穿戴,礼部还派了十六人的仪仗卤簿彰显国威,分别持有节钺、旌旗、导引鼓、云锣、仪刀、豹尾枪等,张原带了穆敬岩、王宗岳、马阔齐、舍巴、洪纪、洪信六人作为贴身侍从,册封使团总共八十六人,车马齐整,威仪煊赫——

礼部侍郎何宗彦、郎中邵辅忠以及鸿胪寺、会同馆的官员为使团送行,朝鲜使臣柳东溟以下一共二十四人跟随天朝使团一道上路,这百余人的队伍从大明门出发,往崇文门而去,这日天气晴好,沿途观者如堵,再现去年三月传胪大典状元夸街的盛况。

来福、武陵、汪大锤一路跟着到了崇文门外,张原骑在上回东岳庙得来的那匹栗色大马上,招手让来福三人过来,叮嘱道:“莫惹事,不得仗势欺人,无事少出城,护好家院——好了,不必再送,你们都回去吧。”

来福三人站住脚,看着少爷骑着高头大马、仪仗前导、车马辚辚而去,武陵眼泪都掉下来了,武陵是张原的书僮、自幼的玩伴,这些年张原外出求学、赴考,武陵都是跟着的,所以此番分别,甚是不舍——

张原骑在马背上扭头回看巍峨的内城城楼,无声道:“暂别了,北京。”心里也是依依不舍,本月二十八是小鸿渐的周岁,而后天是小鸣谦洗三朝,他年方二十,就有两个儿子了,真想多陪陪妻儿啊,但行期已定,不能逗留,让他欣慰的是穆真真分娩顺利、母子平安,现在姐姐、姐夫也在这边,家里的事还有内兄、大兄他们可以帮衬,他没什么后顾之忧——

策马行在张原右侧的副使阮大铖笑道:“张修撰,还未出京就牵挂娇妻稚子了?”心里道:“我是行人司的没办法,推托不得,真想不通你张介子为何要讨这苦差事!”

张原笑问:“集之兄的家眷还未取到京中吗?”

阮大铖道:“本打算三、四月间派人回桐城去接的,现在受命出使朝鲜,只有等回来后再说了。”又道:“我们此番出京也清静些,留在京中整日都是谈论京察,搞得人心惶惶,这京察风波没有两、三个月平息不下来。”阮大铖对丁巳京察极为关注,他是东林首领高攀龙的弟子,东林党人在这次京察中已有六人被免职,让阮大铖兔死狐悲、心惊肉跳——

张原问道:“四品以上京官的自陈应该送呈御览了吧?”

阮大铖道:“六日前就已上呈皇帝裁定了,前日六科廊已经把四品以上京官的自陈奏疏抄录传看,现在就等着拾遗了,都察院孙御史、吏部翁侍郎、礼部孙侍郎、国子监朱祭酒、顺天府乔府丞、翰林院王学士这些官员人人自危,我同乡左光斗扼腕不平——”

阮大铖提到的这些官员都是这次丁巳京察中三党必欲除之的东林高官,吏科左给事中徐绍吉、河南道御史韩浚等三党科道官已经搜罗好黑材料准备弹劾,要把朝中东林势力一扫而空。

马蹄“得得”声中阮大铖轻叹道:“待我等从朝鲜归来,只怕这些前辈正人都不在京中了,物是人非啊。”

张原微微摇头,他现在官职低、资历浅,无力扭转东林败局,与其留在京中乌烟瘴气地内斗,还不如借出使的机会考察辽东边备,很多事要亲历亲为才会有更深刻的认识,纸上谈兵是无益的,万历皇帝命不长,三党跋扈专权也不长久了,他现在担心的反而是东林党人重新执政后报复三党,让党争激烈化,他担心自己难以说服那些自以为是的东林大佬,比如赵南星,但现在想那么多没用,做好眼前事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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